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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回 月黑,風高,殺人夜【一】

  卓越對於眼前的這一幕並不陌生。

  他雖然是個初涉江湖的菜鳥,但畢竟是卓家的三公子,若是連包廚子這一番話都聽不懂,那他過去的二十來年就真的算是白活了。

  但他有些不明白,不明白包廚子到底想做些什麼。

  「卓公子,請。」

  包廚子看著卓越有些古怪的面色,臉上卻露出了一絲笑意。他輕輕地搖了搖頭,向著門外伸出了手:「鐵大人此前派人來過,說若是卓公子酒醒,還請立刻到佛爺的醫館里去,鐵大人有要事相商。」

  卓越上下打量了一番包廚子:「包先生,您剛才……」

  「呵呵,卓公子,時機未到。」

  包廚子拱了拱手,微笑著打斷了卓越的話:「洒家的意思,卓公子明白了就好。至少日後卓公子若是在這戌亥八街里遇到了什麼需要有人相助之事,只需知會洒家一聲便可。」

  卓越沉默了一會兒,這才頗為慎重地拱了拱手:「如此,卓某便多謝包先生了。」

  包廚子大笑道:「哈哈哈,卓公子既然看得上包某人手下這點綿薄之力,包某自然榮幸至極!」

  「該出發了。」

  齊不周那冷漠的聲音打斷了兩人之間的寒暄,他的腰間不知何時已經多出來了一柄朴刀,背後也背上了一桿紅纓大槍:「莫要鬆懈。」

  包廚子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旋即笑容便漸漸消失在了臉上。他的目光掃過了卓越與柳紅妝,沉聲道:「齊兄說得不錯,我們眼下便立刻動身,省得夜長夢多——卓公子且放心,路上的宵小之徒盡數交給齊兄與洒家便可,若是卓公子有心,還請幫洒家關照一下紅妝兒。」

  他微微頓了頓,看了一眼柳紅妝有些不滿的臉色,搖著頭苦笑道:「紅妝兒雖然也通些武藝,但終究不比你我三人。」

  「包先生大可放心,晚輩自然省得。」

  卓越一手握劍,臉色卻有些疑惑:「只是晚輩卻是有些不明白,為何兩位此刻都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難道今夜的戌亥八街不比尋常?」

  說話間,幾人已然來到了客棧的廳堂之內。眼下已是子時,廳堂內除了站在櫃前打著呵欠的夥計以外,自然是連半個人影都沒有,夜色濃得像墨,不但無星,同時無月,屋外萬籟俱寂,怎麼看都是一個再正常不過了的夜晚才是,卓越實在是看不出今夜有半分不尋常之處。

  「太安靜了。」

  齊不周緩緩地將背後的紅纓大槍拔了出來,握在手中冷冷地道:「這裡是八街。」

  卓越頓時皺緊了眉頭。

  他還記得自己昨夜在戌亥八街里的所見所聞,這片長街之中沒有宵禁這一說,縱使是深夜子時,長街上也依然是一片喧囂吵鬧,醉酒的江湖豪客們的高歌聲縱使隔著半條街也能隱隱約約地聽到——但今夜卻不同,今夜的戌亥八街實在是太過安靜了些,安靜到卓越幾乎懷疑自己是不是回到了京城之中,回到了正常的世界之內。

  「這座客棧到底是在師爺的名下,四行當雖然今晚殺紅了眼,但還不敢在這裡撒野。」

  包廚子從身後摸出了自己的菜刀,嘆息道:「但今夜這整個戌亥八街之中,或許也就只剩下這裡、以及佛爺的醫館里,這兩處還能被稱之為安全了。」

  齊不周冷哼道:「老生瘋了。」

  「就算洒家與老生認識十餘載、也知曉此人素來行事心狠手辣,但也不得不說——這廝怕是已經瘋了。」包廚子一手按在客棧的門上,回頭看著眾人苦笑道,「眼下整個戌亥八街都亂做了一團,四行當在老生的指使之下將整個八街都染上了一片血色。只是最令人奇怪的是,老生卻消失得無影無蹤,就連裴掌柜親自出面尋找老生,也沒能找到老生的下落。」

  卓越皺緊了眉頭:「到底發生了何事?」

  包廚子沉默了一會兒,苦笑道:「卓公子還是自己看吧。」

  ——他終於推開了大門。

  於是刺鼻的血腥味在一剎那間,頓時傳入了客棧之中!

  「晦氣,晦氣!」

  血腥味傳入客棧的一剎那,那個原本站在木櫃後面一動不動的夥計卻驟然尖叫了起來。他盯著卓越四人,迅速地從木櫃之下摸出了一柄長劍,指著四人尖叫道:「晦氣!晦氣!晦氣!晦氣!.……」

  「晦氣」之聲不絕於耳,卓越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個原本默不作聲的夥計忽然變成了這幅模樣,一時間不由得愣在了原地。然而包廚子卻輕車熟路地將三人全部拉出了客棧大門,然後隨手扔下了一枚碎銀便迅速地關上了門——就在他關上門的一剎那間,那夥計的尖叫聲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彷彿門內和門外是兩個世界一般。

  「師爺的手下總有些奇人異士。」

  包廚子看著卓越有些煞白的臉色,苦笑道:「習慣就好,戌亥八街里什麼樣的人都有,還有更加古怪的異人居住於此。」

  「.……不。」

  卓越卻輕輕地搖了搖頭,面色慘白地抬起了手:「那——那是什麼?」

  包廚子愣了愣,旋即沿著卓越指向的方向望了過去。

  客棧的對面是不歸酒坊,戌亥客棧與不歸酒坊的距離很近,酒館與客棧本就有著若有若無的共同性,因此這兩家店鋪也相輔相成地為彼此招攬了不少的生意——但不歸酒坊並非師爺門下的店鋪,因此雖然戌亥客棧的門前依然是一片祥和,但不歸酒坊顯然就難以倖免了。

  卓越看見的,則是九個被人用長劍釘在了酒坊外牆之上的人。

  那當然不可能是活人,顯然只會是屍體。沿著牆壁流到地面匯聚而成的血潭看上去有些觸目驚心,顯然這幾人是被釘在牆上、活生生地流血而死的。

  「卓公子,怕是沒見過多少屍體吧?」

  柳紅妝忽然冷笑著開口了,雖然她的臉色也有些發白,但談吐間卻依然平靜:「戌亥八街每天都會死上那麼幾個人,這很正常。」

  「但不會以如此慘烈的死法身死。」

  包廚子搖了搖頭,小心謹慎地向前走了兩步,望著那幾具屍體嘆息道:「卓公子想必也知曉,八街乃是京城內的江湖,一言不合一怒拔劍之事從來不在少數,命喪此處之人更是數不勝數——雖然這話說來有些不近人情,但還請卓公子穩下心神,莫要因為此等小事便.……」

  卓越忽然重重地搖了搖頭,指著牆上的屍體驚聲道:「錢一刀!這人是錢一刀!」

  包廚子瞳孔猛然一縮,三步並作兩步便來到了那幾具屍體前。少頃,他猛然倒吸了一口涼氣,別過了頭咬牙道:「的確是錢一刀,錯不了。」

  卓越向前走了兩步,面色慘白地看著牆上的那具面熟的屍體——牆上的屍體面色依然堅毅,雖然目光之中隱隱透露出一絲恐懼,但單從他的表情上來看,就算是身死之時,他也依然未曾有過半分退縮。他的胸口上被人以利劍貫穿了心臟,腹部與其他幾具屍體相同,都被人穿上了一柄長劍。他或許是唯一與其他幾人有所不同的那個,因為他的死因並非是失血而死,而是在被人釘在牆上之前,便被人一劍穿心。

  卓越當然見過屍體,雖然迄今為止,他還沒有真正地用自己手中劍奪走過某人的性命,但還不至於因為幾具屍體便亂了陣腳。只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晨間那個攥著銀兩、滿心以為自己的生活即將走向光明的男人,短短一日之內便死在了自己的眼前!

  「其他幾人是天老幫的弟兄。」

  包廚子檢查了一番其餘的幾具屍體,面色難看地退了回來:「腦後都有受到了重擊的痕迹,應該是四行當趁人不備下了毒手,旋即將他們帶到了這裡來釘在了牆上——這是示威,也是恐嚇。」

  齊不周忽然搖頭道:「不會是師爺。」

  「他們當然不敢對師爺示威。」

  包廚子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轉過了頭:「因為他們示威的對象,應該是你我幾人。」

  柳紅妝忽然輕聲驚道:「爹,走卒的弟兄們會不會因為我們也遭了毒手?」

  「.……不好說。」

  包廚子慘笑道:「洒家事前便提醒過他們尋個安全之處躲上幾日,老裴也難得地幫了我們一把,將自己名下的幾家店鋪暫時租借給了我們。但若是洒家所料不差,四行當的人絕不會這麼輕易地放過我們,雖然不至於死傷慘重,但損失只怕是免不了了。」

  柳紅妝咬了咬牙:「既然如此,爹——」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包廚子一揮手打斷了柳紅妝的話,他的語氣難得地有些粗暴:「不可能,老裴能夠袖手旁觀,是因為他本就不能算是真正的『八街人』,他手下的掌柜里至少有九成都是八街之外的外人。但我們不同,走卒們幾乎都是八街里土生土長的自己人,我們雖然實力不行,但依然代表著八街的一部分意志——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鐵大人可不是卓公子這樣的.……君子,事情結束之後,只怕我們會立刻遭到鐵大人的清算。」

  卓越咽了口唾沫:「想不到鐵兄也是個心狠手辣之人。」

  「心狠手辣?」

  包廚子回頭看了他一眼,忽然面色古怪地笑了笑:「是啊,心狠手辣——關於這一點,紅妝兒或許比任何人都要更加清楚。」

  柳紅妝的面色驟然微微一白,冷哼一聲便別過了頭去。

  「也罷,我們莫要再作耽擱了。」

  包廚子轉過了頭,看了看天空嘆息道:「眼下天老幫和四行當打成了一片,整個八街都不太平,夜長夢多,我等還是儘快動身為妙。」

  「已經晚了。」

  齊不周忽然嘖了一聲,緩緩地舉起了手中的紅纓大槍:「有人來了。」

  卓越輕輕眯了眯眼,轉身猛然拔出了自己腰間的長劍。

  他心頭有股火,怒火。

  這種情緒很少會出現在他的心裡。

  但當錢一刀的屍體出現在了自己眼前時,他卻有些按捺不住這種情緒了。

  ——錢兄且速去,人生何處不相逢,你我若有機會,定當把酒言歡!

  卓越的心裡忽然有些不是滋味,雖然他和錢一刀只有一面之緣,但那個瀟洒磊落的漢子卻讓他看到了他所嚮往的那種江湖——那種敢愛敢恨、毫不忸怩作態的江湖漢子是他所嚮往的江湖人,他雖然沒有闖蕩過江湖,但錢一刀的模樣,卻和他想象中的大俠隱隱約約地重合了起來。

  但現在,錢一刀死了。

  就死在了自己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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