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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回 山雨欲來,風當滿樓【二】

……  「阿悵。」

  穿著黑袍的少年分明只有十四歲,然而那七尺有餘的身形卻讓他看上去與尋常的漢子毫無半點區別,除了那張面孔之上仍然有些稚氣未脫以外,任誰都很難一眼看出他不過是一位未曾及冠的十四歲少年。

  此時此刻,黑袍少年正躺在小樓屋頂的磚瓦之上,面色沮喪地道:「我真的是契丹人嗎?」

  啪!

  在他的身側,坐在屋脊之上的白袍少年合上了自己手中的書冊,看了看黑袍少年那微卷且有些發黃的長發,緩緩點頭道:「雖然我很想說些安慰你的話,但事實擺在這裡——你的確是北遼的契丹人,純純正正的契丹人。」

  黑袍少年猛然坐起了身,有些煩躁地道:「難道就因為我是契丹人,我就必須要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說三道四?」

  「唉,小藺子。」

  白袍少年有些苦惱地揉了揉眉心:「陳老夫子讓你這個月之內讀完《許氏魏史》第一冊,顯然你並沒有讀——不是我說,陳老夫子教了你這麼多時日,你雖然沒學到多少東西,陳老夫子的戒尺卻是越耍越好了。若是讓陳老夫子再教你幾載,只怕老夫子能夠以花甲之高壽,仗著一手戒尺功夫,躋身江湖一流高手的行列之中……」

  黑袍少年面色微微一僵:「休要打岔,那書我空閑時自然會讀完的。」

  「你這話就連鐵大都不信。」

  白袍少年撇了撇嘴,搖頭道:「許氏魏史通篇講述的都是當年遼末魏初的史實,當年北遼貴族在中原做下了無數罄竹難書的事情,這份喪權辱國的切膚之痛至今仍然被無數人所銘記——別的不談,單單當年大宋被北遼從北宋打成南宋,再從南宋打成后宋,后宋皇帝為求苟延殘喘送出去三千佳麗請求停戰,然而契丹人第二天便將三千枚首級擺在了皇帝眼前.……」

  黑袍少年再次惱火至極地打斷了白袍少年的話:「可是那和我又有什麼關係?」

  「因為縱使歷史可以被原諒,但卻無法被遺忘。」

  白袍少年聳了聳肩:「雖然這份仇恨由你來背負的確挺不講道理的,更何況北遼都快被大魏的鐵騎趕到冰原上去了,單從現在的局勢來看,只怕絕大部分北遼人比當年的后宋人還要更加凄慘。」

  黑袍少年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坐起了身子,悶悶不樂地道:「今日午時,白家老二指著我的鼻子說我是個野種,是草原上來的蠻子。」

  白袍少年若無其事地再一次打開了書本:「哦,然後呢?」

  黑袍少年啪地將他手中的書打飛了去,怒道:「我很生氣!」

  白袍少年嘆了口氣,有些惋惜地看著那本書冊從屋檐上滑了下去:「你現在很生氣,我可以理解;但你把這份怒氣撒在我的頭上,這可就有些沒道理了。」

  「小師姐不准我揍他們,說如果我揍了他們,以後在戌亥八街之中會更加寸步難行!」

  黑袍少年怒氣沖沖地重新躺了下去,他的動作很大,連磚瓦都被他躺倒的動作弄得一陣噼啪作響:「那傢伙只不過比我略大幾歲而已,但若是真要動起手來,小爺我十招之內就能打得他筋骨寸斷生不如死——然而小爺卻不能動手,只能忍氣吞聲地看著他們指著我的鼻子罵,真是豈有此理!」

  白袍少年揉了揉鼻子:「你確實不能動手。」

  黑袍少年又一次翻身坐了起來,怒氣沖沖地道:「為何?難道小爺我就一定要忍氣吞聲地在他們的辱罵之下苟且偷生一輩子!?」

  「你一張口就是要把對方打得筋骨寸斷生不如死,若是真讓你動了手,那還得了?」

  白袍少年慢慢悠悠地站起了身,拍著黑袍少年的肩膀微笑道:「你這臭脾氣動起手來簡直是六親不認,若是你只是讓白家老二吃點苦頭倒也罷了,但顯而易見,小藺子,你的拳頭一旦揮出去,那麼考慮的就已經是如何把對方打死在地上了。」

  黑袍少年皺著眉撓了撓頭:「我有點不明白你的意思了,阿悵。」

  「你得學會控制自己的怒火。」

  白袍少年笑了起來,慢悠悠地爬下了屋頂:「去年年初,你和一個江湖漢子起了口角,爭執不下時那江湖漢子將手放在了刀上,於是你驟然暴起出拳,當場殺死了那名江湖漢子;初夏時分,你和裴掌柜手下的一個掌柜撞在了一起,對方罵了你一句小雜種,於是他到現在都還躺在床上未曾清醒過來;年底的時候,包廚子的走卒們有三人因為與你起了一點小矛盾,結果一死兩傷,若非師爺替你擔下了責任,只怕包廚子早就來找你的麻煩了。」

  黑袍少年垮著臉,低聲道:「我明白了,你是讓我收斂自己的脾氣,莫要事事都與人大動干戈,要記得禮讓、記得得饒人處且饒人——」

  「我若是能讓你做到這一點,那麼縱使是孔夫子在世,只怕都得為姓鐵的讓位。」

  白袍少年翻了個白眼,用手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我只是讓你動動腦子,別總是被一腔怒火蒙蔽住了心神。」 ……

  老生一直認為,藺一笑不過是個有勇無謀的莽夫罷了。

  事實上不止他一個人這麼認為,戌亥八街里至少有九成以上的人都是這麼想的——天老幫之所以會成為戌亥八街里首屈一指的大幫派,不過是因為天老幫的背後有著那位鐵街吏的身影罷了。而身為天老幫幫主的天王老子藺一笑,說到底只是一個武功高強的打手而已。

  老生也是這麼想的,至少在剛才之前,他都是這麼想的。

  但當那一捧黑色的細針驟然從藺一笑抬起的雙手之中急射而出、射向正揮掌拍往藺一笑胸膛的自己時,老生就知道,自己最後還是上了藺一笑的當。

  他以為藺一笑已經被自己的挑釁激得失去了理智。

  他以為藺一笑身後的空門大露,是因為此刻他由於憤怒、眼中只剩下了自己。

  他以為藺一笑是個莽夫,是個只知道以力服人的傢伙。

  他以為——一切都只是他以為。

  並且他現在還以為,就算站在這裡的不是自己,也必然會中藺一笑的招。

  鏘!

  兩聲金鐵交鳴之聲驟然自老生的身前響起,「生」與「老」的利爪被藺一笑的拳頭轟偏了方向,兩人的身子也不得不向後躍了出去,藉此避開藺一笑緊接著攻來的拳腳——但老生卻已經沒有時間去關注那些了,他只是盯著自己手掌上的那幾枚細細的黑色細針,目光之中,五味雜陳。

  「鐵大人。」

  老生深吸了一口氣,緩緩抬頭看向了鐵悵:「好手段。」

  「不敢。」

  鐵悵面色蒼白地靠在門邊,遙遙拱手微笑道:「只不過是百密終有一疏,這才讓閣下著了我們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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