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回 狼顧熊羆【一】
藺一笑一直覺得鐵悵的想法很難讀懂,他總覺得鐵悵的心底藏著無數的秘密,並且這些秘密他從來沒有和任何人吐露過——過去或許小師姐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聽鐵悵吐露過心聲的人,但小師姐死了,她像那些故事裡的貞潔烈女一樣,用生命來見證了自己忠貞不渝與節操。
但鐵悵也只是難懂而已,至於駱輕侯,那就根本沒法讀懂。
因為他是駱輕侯,所以他只做駱輕侯想做的事情。
駱輕侯想殺死自己眼前的某個人,那麼他就會立刻拔出自己的兵刃動手,絕不考慮對方到底是什麼身份;駱輕侯想和藺一笑打一架,那麼就算當時已是午夜、他已然吹熄了屋中的燭火躺在了床上,他也會立刻爬起來披星戴月地去找藺一笑;駱輕侯想看一看吃酒齋的那兩位姑娘未施粉黛時是什麼模樣,於是他便偷偷溜進了為吃酒齋供酒的不歸酒坊,躲在不歸酒坊送去吃酒齋的酒罈子里蹲了整整一宿,第二天清晨時趁著小掌柜到庫房裡驗查酒水的時候才終於跳了出來,總算是滿足了自己這個突發奇想的願望……
唯一值得慶幸的事情,大概便是駱輕侯現在暫時沒有當皇帝的想法,否則他真有可能想個辦法試一試能不能來一出荊軻刺秦的好戲——至於最後到底能不能成功,這從來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灰狼之所以會被叫做瘋狗,從他這種喜怒無常到堪稱自由的性格之上就可見一斑。他這種特立獨行的性格對於許多人而言只會覺得不可思議,但卻並不會覺得有多麼討厭;只是對於那些飽受其擾的人們而言,這種性格顯然太過令人煩躁了一些——而這一類人之中,首當其衝的就是藺一笑。
「怎麼樣,在老生的手下當狗的感覺如何?」
藺一笑的那雙全然不似血肉之軀的拳頭就這麼與鋒利的斧刃交接在一起,他看著駱輕侯,語氣之中滿是嘲弄:「說實話,沒想到你居然加入了四行當之中,老子本來還以為你會更有雄心壯志一些,結果也不過是他人門下走狗罷了。」
駱輕侯微微沉默了一會兒,才微微搖頭嘆息道:「你應該也知道,四行當本來只有三個人——最早的四行當里沒有末丑,任何人若是想要成為末丑,只要幹掉上一位末丑就行了。」
說話間,拳頭與斧刃已然在空中相撞了無數次,一連串的金鐵交鳴之聲此起彼伏,令得這小院之內甚至比鐵匠鋪還要更加喧鬧幾分。既然駱輕侯能夠一面出招一面說話,藺一笑自然也不會落了下風,他揮拳擊開駱輕侯沉重的斧刃,嗤笑道:「那與老子又有何干?」
「上一位末丑,與我之間情投意合。」
駱輕侯誠摯地看著藺一笑,苦笑道:「我沒有殺她,但她卻因我而死。她臨死前最後的要求,便是懇請我接下末丑的頭銜,助四行當度過這道難關。既然這是她最後的願望,那我縱使是粉身碎骨,也一定要替她完成。」
這話一說出口,就連和駱輕侯之間有著不下十年孽緣的藺一笑都愣住了。他的拳頭微微遲疑了一剎那,看著駱輕侯不可置信地道:「此話當真?你這種人,居然也會為了他人而不惜粉身碎骨?」
「那當然是假的,這故事是我剛才花了幾息的時間構思出來的。」
駱輕侯乾脆利落地搖了搖頭,看著藺一笑開心地笑了起來:「既然你也知道這種事情不可能,那還有什麼詢問的必要嗎?在這一點之上,鐵大獒可比你這頭黑熊聰明多了。」
藺一笑的臉上頓時浮現出了幾分惱怒,揮拳的動作也更快了幾分。兩人說話間一直沒有停下手來,拳頭與斧頭交錯所帶來的金鐵交鳴之聲一聲接著一聲源源不絕——這兩人每一次出手都是殺招,不論是藺一笑那比精鐵還堅硬幾分的拳頭,還是駱輕侯手中那柄與他那有些落魄的形象略有些不相符的華麗短柄斧,都在向著對方最致命的地方招呼!
若是讓江湖之上的那些「高手」來看一看這場戰鬥,只怕每一個人看過以後都會不住地搖頭。這兩人舉手投足之間簡直是毫無章法,既沒有半點招數可言,出手前也未曾擺出任何的架勢。他們之間的戰鬥看上去更像是鄉下的懶漢之間的意氣之爭,拳打腳踢手撕腿蹬幾乎無所不用其極,除了兩人的動作實在是太快、拳腳斧頭的動靜也實在是太大了以外,其餘的一切幾乎都只能用滑稽可笑來形容。
但若是換上幾個實力不錯的殺手來看一看,那麼只怕這幾人看上幾息的時間便會扭頭就走——因為這兩人的所有動作、所有招數都只有一個單純到極致的目的,那就是殺死對方,用最快、最簡單、最為直接的方式!
「你怎麼不說話了?」
駱輕侯一斧頭劈在地上,那一斧原本是沖著藺一笑的胸膛去的:「我以為你會更加生氣一些,至少會把我罵得狗血淋頭才是,畢竟大家相識一場,我卻在這個時候跑到了四行當里,這種行徑幾乎和背叛沒有兩樣。」
藺一笑咧了咧嘴,一腳踹在了駱輕侯及時回撤防守的短柄斧上:「背叛這詞兒用在你身上可不太合適,畢竟大爺我從來沒有把你當成自己人過,你愛去哪兒自然和老子半點關係也無——不過姓駱的,老子畢竟和你鬥了快十年,雖然依然琢磨不透你的想法,但多少還是能尋思出點眉目。說到底,既然四行當與我們交惡、一場大戰顯然已是在所難免,那麼你就一定會跑到我對面去,然後堂而皇之地來找老子的麻煩,是也不是?」
「是極了。」
駱輕侯笑得無比開心,手中短柄斧一揮,在小院的院牆之上留下了一道半尺深的巨大破口:「我忽然發現,你這頭臭狗熊其實並不蠢,只不過鐵小犬兒實在是太姦猾了些,這才顯得你既莽撞又無知——戌亥八街可難得會有這麼一場大戰,上一次有這樣的大戰時只怕還得追溯到近二十年前、佛爺與師爺剛到戌亥八街的那段時日,既然難得能夠撞上這麼一場大戰,我自然是要站在能夠打得最盡興的那一方了。」
藺一笑獰笑一聲,又一次高高舉起了拳頭:「既然你想打得盡興,那可就莫要怨我到時候不講情面了!」
轟!
拳頭與斧刃交錯,藺一笑的拳頭實在是與肉體凡胎有些不同,那拳頭轟在鋒利的斧刃之上,竟是剎那間在斧刃之上崩開了一個巨大的豁口,而藺一笑的拳頭卻依舊毫髮無傷,彷彿他手腕上的根本就不是自己的拳頭,而是由百鍊精鋼打造出的兩個鐵球!
這一幕就連與他交手過無數次的駱輕侯都有些沒想到,一個赤手空拳的人能夠用拳頭抗衡利斧就已然足夠令人驚訝了,但藺一笑卻不但能夠用自己的拳頭與斧刃硬碰硬,甚至還直接在斧刃之上崩開了一個豁口!
駱輕侯的神色微微一變,旋即立刻向後躍開了來,險之又險地躲過了藺一笑接踵而至的一記鞭腿。他看著手中幾乎已然無法使用了的短柄斧,沉默了一會兒才終於神色複雜地道:「你這拳頭,果然還是一如既往的霸道。」
藺一笑微微撇嘴,沒有說話。
「唉,我這柄短柄斧可是從老袁那裡搶來的,老袁自認這柄斧頭價值不下百銀,乃是難得的趁手兵刃——結果它這才經歷第一場戰鬥,便在你手下就此夭折。」
駱輕侯痛心疾首地搖了搖頭:「一百兩銀子就被你一拳毀了,藺二,難道你不覺得心痛嗎?反正我現在可是痛心疾首,這幾天可能連飯都不太能吃得下了。可憐老袁打鐵一生,難得打出來這麼一柄得意之作,卻就這麼毀在了這裡,嗚呼哀哉——」
轟!
駱輕侯的話還沒有說完,整個人便驟然消失在了原地。而下一個瞬間,他此前所站的地面已然變成了一片廢墟,一道道龜裂組成了一個三尺大小的圓形,而圓形的正中,便是藺一笑那轟擊在地面之上的拳頭!
「你放心。」
藺一笑咧了咧嘴,緩緩地站起身回過了頭:「很快你的斧頭就有伴了,有你和它在陰曹地府作伴,彼此之間都不會再感到寂寞。」
「遺憾,我還是更喜歡現在這個美麗的世界一些。」
駱輕侯坐在一盆盆景的花盆之上,他雙手抱在胸前,悠然自得地靠在背後的矮樹之上,微笑道:「所以還是請你下去陪它吧,畢竟這斧子可是你打壞的。」
他的手上,不知何時卻多了兩柄一尺長短的短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