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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回 「天工」

  朴刀不是朴刀是軟刀,但摺扇也不見得就一定只是一柄摺扇。

  所以就在大正凈一抖手中朴刀、刀鋒驟然劃出一道弧線的那一瞬間,鐵悵手中的摺扇也變了。

  摺扇的扇面猛然一震,驟然整個地耷拉了下來,彷彿在艷陽天之下融化的冰雪一般。與此同時,他手中的一柄摺扇卻驀然瞬間變成了三柄,十一根的扇骨也頓時增加到了三十三根,只是這三十三根扇骨的尾端盡數連在一起,當這三十三根扇骨的摺扇徹底打開的那一剎那,原本扇形的摺扇也就變成了一個完整的圓,猶如盾牌一般的圓!

  鐵悵手中的摺扇從來都不是一柄,而是三柄,能夠在眨眼間組成一面盾牌的三柄摺扇!

  大正凈也沒有想到鐵悵居然還有這麼一手,只是刀已經刺了出去,現在就算想再變招也已經來不及了——而鐵悵卻似乎已經預料到了他的動作一般,雖然他的動作遠不如大正凈快,但他手中的圓盾卻提前一步出現在了大正凈手中軟刀的必經之路上,精準至極地用扇面擋住了大正凈的刀鋒!

  鏘!

  扇面與刀鋒交匯,竟是古怪地發出了一聲金鐵交鳴之聲,彷彿那扇面並非蠶絲製成,而是真正的精鐵。同時響起的還有鐵悵的悶哼聲,大正凈的實力自然是比他強出了無數倍,在無法使用內力的現在,他只能依靠自己那與常人沒有太多區別的身軀去硬抗大正凈雄渾的內力,這樣做的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他的手臂在剎那間便扭向了一旁,整個人也在大正凈雄渾的內力之下不由自主地倒飛而出,重重地撞在了他背後的牆上!

  雖然他擋住了刀鋒,但依然擋不住力量,這一次交手,顯然他一敗塗地。

  巨大的聲響頓時傳開了來,只是那聲音在方圓賭坊之中卻依然無法掀起半分波瀾。一塊巨石扔進河流或者湖泊之中總能掀起一陣波浪,但扔進大海之中卻無法掀起任何波瀾,此時此刻,方圓賭坊里的喧囂便是由音浪構成的瀚海,泥牛就算再怎麼龐大,入海之後也很難被人注意到。

  只是大正凈的臉上卻並沒有露出笑容,甚至恰恰相反,他的臉上驟然閃過了一絲陰霾。

  他的耳力很好,好到他能夠單純通過聲音的大小,就能夠分辨出這聲音的源頭距離自己到底有多遠——並且他的判斷一向很準確,誤差絕不會超過半尺。

  所以他能夠聽出來,鐵悵並沒有真正地「撞在牆上」,而是直接撞穿了那石壁。

  石壁之後,別有洞天。

  大正凈立刻邁出了一步,站在了石壁后的洞穴與方圓賭坊的交界處,站在了被鐵悵的身體撞開的那個破口處。他一手按著刀,一手則微微抬起,洞穴里的一切聲響於剎那間盡數反饋到了他的耳中——他能夠聽見正努力地平復自己氣息的鐵悵的聲音,能夠聽見油燈里傳來的嗶剝之聲,能夠聽見風正從洞口湧入洞中的聲音,也能夠聽見洞穴里另一個微弱到極致的呼吸聲。

  他的動作微微頓了頓。

  洞穴之中,還有第二個呼吸的聲音——雖然那聲音很微弱,比老鼠還微弱。

  大正凈心中稍定,再一次向前走了一步。

  氣息是最能夠判斷出一個人內力修為的東西,高手往往氣息綿長,氣吞山河這種詞從來不是一個誇張的語句。但洞穴之中的第二個呼吸聲卻急促卻短暫,並且無比微弱,那呼吸聲只能證明一件事,那便是這呼吸者就算不是老鼠,也必然是一個身體無比羸弱的普通人。

  「鐵大人,您好像已經走投無路了。」

  大正凈的朴刀在地上劃出了一道刀痕,輕聲道:「不過你剛才居然能夠擋下老夫那一刀,這倒是值得佩服。是鐵大人早就預料到了老夫的動向,還是老夫的實力已經衰退到了這個地步了?」

  「咳咳咳……」

  鐵悵有些痛苦地抬起了自己的左手,揉了揉有些發疼的胸口:「當然是預料到了,看來鐵某的運氣一向不錯,這一次的預料也相當成功——你們這些老道的殺手在襲殺時一定會對準咽喉,防止目標死亡時發出太大的聲響吸引注意力,這是你們的習慣,近乎病態的習慣。顯然,鐵某的想法並沒有錯,你剛才出刀時對準的果然是在下的咽喉,這才導致了我成為了最後的贏家。」

  大正凈輕輕揚了揚眉:「贏家?」

  「是啊,我贏了。」

  鐵悵掙扎著站起了身,左手撿起了地面上的摺扇:「把你帶到了這裡來,有些傢伙縱使是再想袖手旁觀,也沒有袖手旁觀的理由了。」

  大正凈默然。

  在瞬息的沉默之後,他緩緩地嘆了口氣,對著角落裡那個微弱的呼吸微微拱手道:「如此說來,閣下想必就是鐵大人寄以厚望的殺手鐧了吧?」

  他總算是確定了,角落裡的那個呼吸並非是什麼老鼠,而是一個人,真正的人。

  只是這人的呼吸實在是太過微弱了些,縱使大正凈見多識廣,也不免有些好奇那人的真正面目——他的呼吸只怕比嬰兒還要微弱幾分,但這樣的身體卻能夠被鐵悵寄以厚望,這讓他難免對這人的身份多了幾分猜想。

  「.……鄙人聽聞,大正凈的耳力獨步天下。」

  忽然間,一個有氣無力並且極其嘶啞的聲音,在洞穴之中緩緩地響了起來。

  這聲音實在是有些古怪,他就像是無數年都沒有說過話了一般,說話的語調不但怪異,並且聲音也乾澀至極。與他的呼吸一樣,他的聲音也很微弱,聽上去無比疲憊,在大正凈耳里聽來,他的每一句話都像是正在交代遺言一般,實在是有些古怪。

  「今日一見,果然非同小可,連鄙人這近乎沒有的呼吸都能夠聽到,這份耳力著實可怕。」

  他微微頓了頓,忽然開始大口地呼吸了起來,似乎僅僅只是說話都讓他的身體產生了極大的負荷。少頃,他才嘆了口氣,沒有再對大正凈說話,而是轉過了頭慢慢地道:「小犬兒,你可真是會給我找麻煩。」

  站在一旁的鐵悵翻了個白眼,倒吸著涼氣道:「我給你找麻煩?——病癆鬼,師十四的規矩是『賭坊內鬧事者殺』,你應該還記得吧?大正凈追著我殺了那麼久,你卻坐在這裡不聞不問,若不是我拚死直接撞了進來,只怕就算是大正凈殺了我,你也不會開口說半個字吧?」

  「規矩,誰拳頭大誰定。」

  那人深吸了一口氣,才繼續有氣無力地道:「藺二也在鬧事,鄙人也不敢管他,因為他的拳頭比鄙人大;大正凈的拳頭雖然沒有藺二硬,但也絕對不小,鄙人還不想給自己多找些像這樣的麻煩。師爺定的規矩是死的,但人是活的。」

  大正凈當即拱手介面道:「閣下放心,四行當對師爺只有敬意,絕沒有任何敵意。待老夫解決了這鐵家子后立刻便離開這方圓賭坊,過幾日我四行當也自然有銀兩送上門來,聊表歉意。」

  「.……唉,不行啊。」

  那人微微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有些落寞地道:「他撞進來了,鄙人就不能袖手旁觀了。」

  大正凈頓時微微一窒,他向著聲音的方向再度拱手,低聲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雖然老夫不知道閣下到底是何人,但與我四行當交惡總歸不是一件好事。只要閣下此刻願意袖手旁觀,日後若是有任何用得到四行當的地方,大可直說!」

  「師爺交代給鄙人的規矩,你剛才也聽到了。」

  那人再嘆一聲,似乎愁苦至極:「你若是在門外便解決掉了他,鄙人絕不會多說半個字;但你們已經打到了鄙人這裡來,那麼鄙人就算是想要袖手旁觀,也沒有理由再袖手旁觀了。」

  「更何況。」

  他又一次頓了頓,喘息了一會兒才繼續道:「你剛才有一句話,我聽著很不開心。」

  大正凈微微一愣:「一句話?」

  「你說,這裡是你的完美獵場。」

  那人輕輕地搖了搖頭,嘆息道:「奇了,鄙人花了半年的功夫才設計出來的方圓賭坊,消耗的心血不計其數,這裡應當是鄙人的獵場才是。閣下一句話,鄙人的所有心血似乎都全部付之東流,這自然會讓人不開心的。」

  大正凈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緩緩地提起了刀:「閣下是?」

  「從你把他打進這裡來的那一刻,我們就已經沒有任何迴旋的餘地了。」

  那人並沒有回答大正凈的話,只是繼續慢慢道:「規矩便是如此,既然鄙人看見了你在這裡下了殺手,並且差點幹掉了小犬兒的那一刻起,鄙人便再也沒有了任何解釋的餘地——唉,可惜,可惜,你真的不應該把他打進鄙人這小屋裡來的,至少不應該讓鄙人用雙眼確認到你動手的那一幕,這著實是有些可惜。」

  大正凈的心中忽然多出了幾分不安,他總覺得自己的身後有什麼東西正散發著巨大的危險意味,他雖然看不到,但他能夠感覺得到。

  「你的背後有十柄強弩正對著你的,不用看了。」

  那人似乎揣測到了大正凈的想法,忽然嘆息道:「噢,你也看不見,你是個瞎子。你我都是可憐人,我動不了,你看不見,賊老天對我們著實是有些不公平。」

  ——一道驚雷,頓時在大正凈的腦海之中一閃而過!

  「.……我知道你是誰了。」

  大正凈咽了口唾沫,一字一頓地道:「第一?」

  「第一啊,我好像的確是第一,九子里的第一。」

  那人有些惘然地嘆了口氣,喃喃道:「不愧是八街的元老之一,鄙人在這裡龜縮了如此之久,閣下居然還能夠記得鄙人,鄙人實在是不甚榮幸。」

  大正凈忽然退了一步。

  他發現自己似乎中了圈套。

  那人說得果然一點沒錯,這裡不是大正凈的完美獵場,而是他的獵場,他親手描繪出來的獵場。

  因為他姓公輸,名公輸。

  他不叫公輸公輸,他就叫公輸。

  九子第一,【天工】公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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