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四行當
「.……只見令狐大俠一式破劍式,挑飛了賊人手中長劍……」
「這如何可能?若無內功支撐,劍法再怎麼精妙也——罷,想來二哥應該也能做到。」
「卓兄所言極是,卓二公子劍法天下無雙,自然也能做到。咱們且說那令狐大俠,令狐大俠又一次出劍.……」 ……
「.……張教主的九陽神功何其驚人,那鹿杖客抵擋不住抽身欲逃.……」
「明教?卓某自問見識不少,但卻從來沒有聽說過這麼一個江湖門派。這九陽神功倒是頗有幾分真實,想必大哥對這功法有所耳聞。」
「卓兄莫要深究,戌亥八街中人別說門派,就連名字許多都並非真名,但故事卻是千真萬確,這一點不會有假——那張教主.……」 ……
「.……沈浪微笑道:『無論任何人,都有失敗的時候,只要他們勝利時莫要太得意,縱使失敗一次,也就算不得什麼.……』」
「好!好個沈浪!當浮一大白!——憾極,憾極,只恨卓某晚生了幾十年,不能與沈大俠促膝長談!齊叔,你怎麼看?」
「.……甚憾。」 ……
「.……這四大名捕啊——卓兄?卓兄?尚能飲否?」
「嗝——鐵兄且說,卓某——嗝,今日痛快!鐵兄且說這四大名捕如何!嗝——」
「好嘞!這四大名捕啊……」 ……
夕陽西下,醉酒人在桌上。
在客棧里喝得不省人事的人並不多,畢竟若是真要飲酒,客棧對面便是戌亥八街里名頭最為敞亮的不歸酒坊,那酒坊里的不歸釀價廉物美,乃是每一個來到戌亥八街的江湖人都必須要品上一品的佳釀。客棧里的酒僅僅是用來為那些住店的客人們用飯時漱漱口而已,酒雖然不差,但也絕對算不上好,並且存量也並不太多。
平日里若是有人在眾目睽睽之下喝醉在了客棧里,終究是要被人嘲弄一番的。只是今日不同,此時分明是飯點,然而不知為何客棧里一個用飯的客人也無,整個客棧的廳堂里都顯得有些冷清,只有鐵悵喋喋不休的聲音回蕩在空蕩蕩的廳堂里。
鐵悵顯然並沒有發現這一點,他正口若懸河地
鐵悵慢悠悠地為自己倒了一碗酒,一仰頭一飲而盡,然後意猶未盡地咂了咂嘴,搖頭晃腦地道:「卓兄,接下來這故事乃是七劍下天山的故事,這故事精彩得緊,並且這幾位大俠前些年在戌亥八街時小弟還有幸拜見過,你可莫要錯過了——小二!再給鐵某人來上十壇酒!」
「不用叫了,小店本日的存酒已然被街吏大人喝得一滴不剩了。」
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驟然自鐵悵的背後響了起來,令得鐵悵不由自主地一縮脖子。他有些尷尬地回過了頭,果然看見一臉獰笑的師十四就站在自己的背後不遠處:「厲害啊,小店五十壇酒被鐵大人喝了個一乾二淨,而鐵大人除了中途去了兩次茅房以外,這五十壇酒就再也沒能在鐵大人身上顯現出一星半點的效果——鐵大人,您這肚子里莫不是連接到了護城河裡?這已經不是酒量好就能解釋的問題了,這就算是五十壇清水下肚,也不可能只去兩次茅房吧?」
鐵悵眨了眨眼,喃喃道:「完了,掌柜的親自來找我麻煩了.……」
「令狐大俠?張教主?沈大俠?」
師十四的影子像鬼一樣飄到了鐵悵身邊的木椅之上,他雙手攏在袖中,看著鐵悵嘿嘿冷笑道:「奇了,師某怎麼不知道戌亥八街還有這些英雄豪傑?甚至縱使是倒退幾十年、師某尚在縱橫江湖的那段時日里,也從未聽說過江湖上有這些人物——至於那什麼獨孤九劍,江湖中若是真有這樣的劍法,莫說令狐大俠武功蓋世,縱使他有三頭六臂,也早就被江湖上的亡命徒們圍追堵截逼問這劍法的門道了。」
鐵悵微微一愣,看著師十四側了側頭:「師爺,您莫非把在下的故事從頭聽到了尾?」
咳嗽聲立馬響了起來,師十四臉上的尷尬之色一閃而逝,嚴肅地看著鐵悵道:「小犬兒,你且告訴師某,你剛才所說的這些故事到底從何而來?」
「故事?」
鐵悵睜大了眼睛:「這些都是實打實的江湖傳言,藺二也聽說過這些……」
「你連師某都打算糊弄過去?」
師十四又氣又笑地打斷了鐵悵的話語,搖頭嘆息道:「也罷,你不願說也無妨,但你這些故事著實精彩,並且聽上去半點紕漏也無——方才師某人一直想聽出其中問題所在,然而聽了半晌卻發現不但全無問題,反倒是一聽聽到了此時。」
他微微頓了頓,掃了一旁醉得不省人事的兩人,忽然冷笑道:「但你可知,若是你的故事有半點問題,這姓齊的都會立刻打斷你的話語,然後隨著卓三一道揚長而去,這場酒也只能不歡而散?雖然卓三在戌亥八街對於我等而言有害無利,但不論如何,我們也不能在明面上與他撕破了麵皮。」
鐵悵微微皺眉,看著那齊叔道:「這人功夫似乎不差。」
「不差?」
師十四冷笑一聲:「九軍十三營第一軍,虎豹騎的四位副統領之一的齊不周,在你口中竟是只當得上一個不差的評價?」
鐵悵微微一愣,還未來得及說話,師十四便指著齊不周繼續冷笑道:「天下武林好手大致能分為五等,第一流的便是佛心十八禪、玄宗三仙翁、大魏詞仙人之流的人物,這一類人武功登峰造極返璞歸真,以一敵百輕而易舉,若是師某人還能行走江湖,再練個二十年或許有望達到那個地步;第二流的便是老和尚與我這一類,藺二勉強也算得上,六山四門的山主掌門也大都與我等不分伯仲,這齊不周同屬此列——這人雖然並非師某人的對手,但若是與藺二交手,只怕每個百來招分不出個上下。」
他看了看鐵悵,慢慢地道:「而你剛才的故事裡,第一流的高手至少不下五十位,第二流的更是猶如過江之鯽,這顯然不太合理。然而這故事卻又半點問題沒有,連師某人也尋不出半點破綻,你說這怪也不怪?」
鐵悵故作未聞:「那卓三這一類,就是第三流了?」
「非也,在師某人看來,卓三要排在第三流未免都有些勉強。」
師十四嗤笑一聲,看著卓三輕蔑地道:「江湖乃是血雨腥風之地,但這卓三隻怕連只雞都未曾殺過,就算境界再高,終究是少了幾分狠厲——他那些戰績盡數是與人切磋得來,點到即止的戰鬥與小兒過家家又有何異?卓三的內功境界或許比卓二還要更高一籌,但卓二卻是實打實的高手,這卓三則不然。就師某人看來,這第三流的江湖好手乃是大門派的首席弟子,比如無門寺的童心與玄宗的庄鐸子,以及江湖之中諸如丑金剛之類的惡人,這一類人雖然切磋時難與卓三爭鋒,但若是性命相搏,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鐵悵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輕聲道:「卓二確實厲害。」
師十四翻了個白眼:「是啊,卓二越厲害,你就越厲害,不是嗎?平日的你或許只算得上江湖之中如藍三那般第四流的尋常江湖中人,然而不要命時的你只怕連藺二都得避讓三分。」
鐵悵咂了咂嘴,輕輕地垂下了頭。
他悄悄地摸了摸自己廣袖裡那拇指大小的小瓷瓶,心中有些複雜。
「話說遠了,這江湖之事與你我都無關,畢竟眼下我們都是出不了這籠子的籠中鳥。」
師十四搖了搖頭,重新將目光投向了趴在桌上的卓越:「你這次倒是幹得不錯,這另闢蹊徑的手段拖住了他們兩人一整日的功夫,只怕就連老和尚都沒想到你能做得那麼好。八街里的那些不足為外人道的腌臢事兒已經全部收起來了,藺二眼下正帶著天老幫的小子們掃尾,保管卓三尋不到半點蛛絲馬跡,這全都是託了你的福。」
鐵悵撓了撓頭,他沒有立刻開口說話,因為他知道師十四還有話要說,並且剩下的話往往不是什麼好話。
「但你還是忘了一件事。」
師十四皺緊了眉頭,嚴肅地看著鐵悵道:「小犬兒,你這法子雖然奇巧,但還是顯得粗糙了些,至少從一開始你就應當先將客棧里的客人趕出客棧,莫要讓閑雜人等見了他們醉倒的模樣。卓三和齊不周何等身份,大庭廣眾之下公然醉倒,雖然無礙這兩人行事,但卻會讓這兩人在八街之中顏面掃地——這些世家子最好顏面,若是他們明日醒來聽聞自己醉倒的醜態傳遍了整個八街,嘿,小犬兒,就算不與你反目成仇,你日後也休想得他們半分好臉色看。」
鐵悵的面色頓時微微一變,連忙起身抱拳道:「這倒是小犬兒疏忽了,多謝師爺指點。」
「你現在倒是客氣得緊。」
師十四陰陽怪氣地哼了一聲:「也罷,一點小疏忽而已,算甚大事?畢竟你也未曾與這些世家子交談過,不知曉其中門道也是情有可原——戌亥八街的人醉了也就醉了,被人看見了醉倒的醜態也不過是笑罵兩句便作罷;但他們不同,他們把顏面看得比什麼都重要,彷彿只要他們一丟臉,那麼整個家族都會隨著一起丟臉一般。」
鐵悵揉了揉眉心,苦笑道:「那可真夠累的。」
師十四忽然閉上了嘴,他看了鐵悵良久,忽然怪笑一聲:「放心,單從累這一方面來說,你絕對不比他們好到哪裡去。」
鐵悵眨了眨眼,不解道:「此話怎講?鐵某自問也算是活得洒脫,哪有他們那麼多條條框框約束著他們?」
「因為你的累是真正意義上的累,沒法休息的那種。」
藺一笑那低沉沙啞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伴隨著他聲音的響起,客棧里驟然一暗,原本落著點點殘陽的門前地面頓時被一道遮天蔽日的身影取代了去——藺一笑一手扶著門框,微微低著頭站在客棧的大門前。他先掃了一眼不省人事的卓三與齊不周,臉上的幸災樂禍之色一閃而過,旋即盯著鐵悵沉聲道:「阿悵,你得來一趟,我們那邊出了點小問題。」
鐵悵微微皺眉:「你堂堂天王老子,能在戌亥八街之內出問題?是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膽,還是有人不開眼想要捋一捋虎鬚?」
「兩者都是。」
藺一笑有著猙獰地笑了笑,那張勉強算是英俊的面孔頓時流露出了一股凶煞之氣:「去十八巷掃尾的弟兄被人打斷了雙腿雙手扔到了街上,巷裡的東西也不翼而飛,而那負傷的弟兄甚至連人影子都沒看到——我思來想去,阿悵,應當是那幾個傢伙下的手了。」
鐵悵微微眯眼,目光中的精光一閃而過:「四行當?」
「敢在戌亥八街對我們的人下手,這要的可不只是身手和膽量,還得和咱們有些過節才行。」
藺一笑乾脆利落地點了點頭,獰笑道:「如果下手的不是他們,阿悵,我把腦袋擰下來給你當球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