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嚐試
“大嫂不必如此。”
那壯漢是明白人,不等蘇秋漓再說什麽,已是先一步將妻子拉開,取過藥去煎。
“文強大哥……”才出了門,便有人急急跟上來,顯然是對這來路不明的藥心存擔憂。
“咱們這種無錢無勢的小民,有什麽值得別人處心積慮來謀害的。”那壯漢,也就是文強,雖然染了病,腦子卻極通透,隻見他毫不猶豫地把藥倒進藥罐,重重的歎息聲裏透著難以言說的淒涼之感,“濱兒已經去了,若我再有個三長兩短,春娘一個女人要怎麽把日子過下去,所以,哪怕有一丁點生還的機會,我都要試試。”
蘇秋漓原本想趁著文強煎藥的功夫,再尋幾個人把把脈,也順便了解一下這幾天的醫治情況,遠遠聽到這話,就知這文強是個有膽識的漢子,不算白費自己一番功夫。
“大哥。”為了避免“偷聽“造成的尷尬,蘇秋漓索性遠遠喊上一聲,方才慢慢走近詢問,“瘟疫發作這兩日,朝廷可有派大夫前來醫治?”
“派了。”文強看了蘇秋漓一眼,苦笑道:“這次疫症來的凶險又猛烈,大夫也隻能按著醫書上的藥方來治療,一副副藥下去,的確有幾個人燒退了,但對更多的人來說卻是沒有作用,隻能被隔離到一處等死。”
聽到這話,旁側的男子忍不住嘀咕一句,“哪裏是配不好藥,隻不過瞧著咱們命不值錢,不肯盡心罷了。”
孰不見那幾個大夫捂得嚴嚴實實,連脈也不肯好好給診,草草點了個卯交差了事,隻怕一個不小心傳染到自己身上。
“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事。”文強長相彪悍粗獷,一看就是個不好惹的,然而說起話來,竟格外通情達理,“大夫也是人,也有妻兒老小,不能沒有顧忌。”
“疫症是從哪個村子蔓延開的?”蘇秋漓不能隻守著這幾個病患,總要追根溯源,找到瘟疫爆發的根本問題,才能一勞永逸。
“永寧村。”文強隱隱猜到蘇秋漓的意思,搖頭道:“永寧村在山裏麵,統共隻有三十幾戶人家,幾乎都染病死光了,剩下幾個還活著的,也被衙役們封在村裏,隻怕出來再感染了別人。”
“你們平日裏跟永寧村的人接觸很多麽?”
“不多。”文強對主動治病救人的蘇秋漓頗為感激,自然知無不言,“山裏地少,他們幾乎靠著賣柴火和打獵為生,咱們村裏不缺柴火,也就偶爾在集市上買點野味兒打打牙祭。”
聽到文強的話,旁側男子一個激靈衝到屋簷下,用力將簷下掛著的長條臘肉扯下來,語氣激動道:“這些個肉就是從他們那裏買來的,大哥和彬兒會不會是吃了這肉才染病的?”
“豬瘟並非人畜共染的病症,就算是,那也要長時間接觸生豬才有可能感染,隻憑著一塊風幹的肉,還是高溫煮熟了再吃,斷然不會染病。”蘇秋漓想也沒想就否決掉,隻繼續問道:“你們日常飲用的,可是同一處水源?”
相比於食物,因水而感染的可能性,倒是更大些。
“山裏的泉水甘甜可口,老一輩兒,周圍村子裏的人幾乎都去那裏挑水飲用,後來泉眼歸皇家禦用有重兵把守,老百姓進不去,就隻能在下遊的小溪處挑水了。”
蘇秋漓原想著就算自己被害的染了瘟疫,但參加宮宴時,她的位次並不跟皇帝皇後在一處,若非刻意為之,也根本沒有機會碰觸到帝後的飲食,蘇冰清怎麽就肯定皇上會因此染疾,原來這些從宮外運去的泉水才是關鍵所在。
若她所料不差,定是有人在泉眼處動了手腳,俗話說‘病從口入’,隻要泉眼染了不幹淨的東西,但凡喝過泉水的人,都有很大可能染疾,而且神不知鬼不覺。
好精細的心思,比之當年柳氏陷害夏氏的招數,不知高明了多少,連蘇秋漓都忍不住要讚一聲‘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原本還想躲南宮宸幾天,可就目前的狀況,她必須盡快讓那家夥派人把泉眼仔仔細細檢查一遍,隻要搞清楚瘟疫到底是由什麽引起的,便不愁醫治了。
藥罐裏的藥沸騰起來,咕嘟咕嘟冒著熱氣,蘇秋漓正準備讓翡兒把馬車上帶來的水取過來煎藥,卻見向陽匆匆湊過來,在其耳邊小聲道:“主子,皇上感染瘟疫了。”
蘇秋漓微微頷首,“知道了。”
皇上才做了手術,身體正是虛弱的時候,若連續喝上幾天有問題的泉水而安然無虞,才是真的不符合常理。
“今兒個一早,皇上就高熱不止,太醫院所有太醫都去了,施了針也用了藥,可是不僅沒有作用反而讓皇上嘔吐不止。”向陽悄悄看了蘇秋漓一眼,又連忙低下頭去,“皇上生了大氣,這會兒宮裏人人自危,您要不要……”
“不急。”蘇秋漓淡淡搖頭。
寧親王夫婦敢冒險犯下這誅九族的大罪,必然想好了後招,她若沉不住氣急三火四地衝上去,豈不是耽誤那幫自以為是的人唱大戲了?
向陽抿了抿唇,正要再說什麽,蘇秋漓已是再次開口,將其之前的計劃說出來,又囑咐道:“告訴王爺務必低調些,別引起別人注意。”
南宮宸的性子她再了解不過,凡事都巴不得鬧的越大越好,然後再以狠戾手段鎮壓,如此便能人人畏懼,從而不敢有所異動,這種辦法雖然頗有成效,卻並不為蘇秋漓所完全讚同。
誠然,她並不是一個聖母心泛濫的醫者,卻也不想牽連無辜,相比於皇帝,這些並不受重視的普通村民,才是當務之急最需要救治的,否則,等待他們的隻有死路一條。
“是。”向陽不再多說什麽,悄無聲息地退下了。
藥很快煎好,蘇秋漓看著文強服下後,寸步不離地觀察著他身上紅疹的變化,果然還不到一個時辰,那些原本星星點點的紅點就開始腫大,鼓起一個個小小的水泡,與此同時,從未有過的強烈瘙癢亦迅速蔓延開來,讓文強忍不住就要去抓撓。
“不許撓!”蘇秋漓低喝一聲,或許覺得尋常人類的意誌力並不足以跟滲透骨髓的瘙癢相抗衡,她索性命人取過麻繩,把文強的手緊緊綁住。
“神醫您放心,我……我忍得住。”那文強也是條漢子,生生忍住了往牆上蹭的念頭,緊緊咬住牙關。
“這藥藥性極大,為的就是在最短的時間內,把你體內積攢的毒素排到體表,如此才能保證五髒六腑的安全,若撓破引發潰爛,就算前功盡棄了。”雖然這樣說,但蘇秋漓並不打算考驗文強承受能力的底線,隻見她從藥箱裏取出消炎的外敷藥,一層一層敷好,如此,文強臉上的痛苦總算減少些許。
但這一切隻是暫時的。
瘟疫在文強體內潛伏數日,要將五髒六腑中的毒素徹底逼出,隻靠體表膿包是絕對不夠的,很快,他的胃腹便疼痛難忍,緊接著血氣翻湧,嘔吐不止。
“強子!強子你怎麽樣了!”女子見丈夫這般痛苦,整個人像受了酷刑那般連哭也忘了,隻緊緊抱著他,生怕一鬆手人就要沒了。
“沒……”話音未落,胃裏又是一陣翻江倒海,隻是文強這幾天因著兒子染上瘟疫寢食難安,胃裏根本沒剩下多少東西,再吐,也不過是酸水罷了,隻是如此幾番下來,人已被折騰的有氣無力。
看著文強的反應,蘇秋漓心裏已是有數,這個藥方是她從《溫疫論》裏看來的,隻是藥性太過溫和,用於預防最好不過,但對於完全爆發出來的病症卻不能很快見到功效,斟酌之下就加了兩味烈性毒藥進去,以求達到以毒攻毒的效果。
所以,吐酸水什麽的根本不值得大驚小怪,什麽時候能將積壓在體內的汙血吐出來,才算真正有了成效。
不過……這藥方配的似乎太烈了些,好在文強身體強健,若換成一般柔弱的人,隻怕熬不到吐汙血,人就直接昏過去了。
說改就改,蘇秋漓將後續情況跟文強妻子李氏簡單說明,讓她好生照看著病人,自己則回到馬車上,將其他幾包藥酌情重新配比,另給其他兩位病患拿去煎服,觀察一下效果再做其他打算。
“小姐,若真如向陽所言,皇上的病症應該跟這位大哥差不多。”翡兒從食盒中取出燕窩酥喂給蘇秋漓吃了,方才繼續道:“若這樣看來,王太醫他們給皇上用的藥方並沒有什麽大錯處。”
“在宮裏侍奉,隻要皇上不滿意,那就是錯了。”蘇秋漓微微搖頭,輕笑道:“所以,有些病太醫們並非不能醫治,隻是顧慮太多畏手畏腳,隻能選用溫和的方子,左右緩緩好了就是。”
翡兒深以為然地點點頭,又無奈搖頭,“可這瘟疫來勢洶洶,如何能緩緩而治,左右還是保住皇上的性命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