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信
蘇秋漓不置可否,隻氣定神閑地吃著綠豆糕,“那麽,姨娘認為幕後之人是誰呢?”
“府裏就這麽幾個人,掰著手指頭都能數的過來,論動機論實力,都找不出第二個人。”陳氏的目光往錦繡閣方向瞥了瞥,恨意難掩,“先後失了掌家之權和主母身份,她必然恨之入骨,借著老太君受害一事除掉妾身,又能讓大小姐傷心痛苦,實在是一箭雙雕的好事。”
若非察覺到一些細枝末節,以及從始至終都在注意柳氏母女的微表情,蘇秋漓也會這樣想,可這會兒,她卻是微微搖頭。
不必蘇秋漓出言,陳氏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黛眉微蹙,立刻反問道:“妾身愚鈍,還請大小姐明示。”
要知道敵人是誰才好防範,否則自己在明敵人在暗,就真的是後患無窮了。
“這個,本小姐還真回答不了你。”蘇秋漓苦笑著扯了扯嘴角,眸光卻如冬日裏初升的太陽,溫暖中透著清冷的寒意,“有時候一動不如一靜,咱們隻要耐心等著,還怕狐狸尾巴沒有冒頭那一日麽?”
“是,大小姐……”
陳氏正要說什麽,卻見雯兒敲門進來,麵帶喜色急急道:“小姐,壽鸞院的人來報,說老太君醒轉了!”
“真的?”陳氏蹭的站起來,喜形於色,“太醫不是說傍晚時分才能醒麽?”
雯兒搖搖頭,“這個奴婢就不知道了,也許是老太君身體康健,所以醒的快些。”
“太好了。”蘇秋漓先一步起身向外走,陳氏和雯兒連忙跟了上去。
蘇賢雖然跟蘇秋漓差不多時候得到消息,但正趕上有重要公事要處理,隻先遣人送了血燕等滋補品過來,是以蘇秋漓趕到時,老太君身側並無其他人,隻秦嬤嬤端著牛乳粥坐在床側,一勺一勺慢慢喂著。
老太君雖然醒了,但精神並不好,那張布滿了滄桑的臉上根本瞧不出幾絲血色,這讓蘇秋漓原本鬆快了幾分的心再次緊張起來,不由加快腳步湊上前去,“曾祖母,您感覺如何,可是有哪裏不舒服?”說罷環顧四周,“太醫呢,為何都不在?”
秦嬤嬤朝蘇秋漓躬了躬身,“回大小姐的話,太醫們已經給老太君請了脈,這會兒下去開藥了。”
“知道了。”蘇秋漓接過秦嬤嬤手中的粥碗,微笑道:“您先下去吧,本小姐來陪曾祖母。”
秦嬤嬤看了老太君一眼,見自家主子並無異議,遂起身道:“是。”
連老太君身邊最親近的秦嬤嬤都被請出去了,陳氏就算再不機靈也明白自己不該再待著,便也識趣地退出寢間。
“事情原由我都聽秦嬤嬤說了,虧了你細心。”老太君拉過蘇秋漓的手,低低呼出一口濁氣,“一把年紀的人了,還有什麽好貪生怕死的,隻是我這心裏啊,實在放心不下你。”
“曾祖母身體康健著呢,定能長命百歲。”蘇秋漓舀了一勺粥送到老太君唇邊,笑語嫣然,“您還要看著策兒娶妻生子,把定遠侯府一脈發揚光大呢。”
老太君的確對蘇秋漓疼愛有加,但要說她心中最重視的,必然還是定遠侯府的前程,蘇秋漓之所以主動提及蘇長策,意在暗示自己跟柳氏母女的恩怨不會平白再往別處牽扯,如此,老太君也可安心。
聽到這話,老太君麵色微不可見地鬆弛了幾分,然而語氣卻比之前更沉了些,“策兒雖是柳氏親生的,但自幼被你父親嚴格教導著,雖然有時候莽撞些,但到底沒沾染太多不良習性,你們姐弟若能和睦相處,以後彼此都多一份倚仗。”
“漓兒定會謹記曾祖母教誨。”這會兒,粥已有些涼了,蘇秋漓索性把碗放到小幾上,順帶轉了話題,“曾祖母,丁嬤嬤之前可曾在您身邊侍奉過?”
凡事發生必有因,雖然暫時還不知曉幕後主使為何人,但他既能選上丁嬤嬤,說明丁嬤嬤跟老太君必然有所關聯。
然而讓蘇秋漓意外的是,老太君竟微微搖頭,“沒有。”
額?
見蘇秋漓麵露困惑,老太君又緊接著解釋道:“她是你母親夏氏的陪嫁,按理說該是親信之人,可是不知是何緣故,一入府就被安排去了繡房,之後也沒再有太多關聯。”
因著丁嬤嬤對自己多年的暗中照顧,以及之前在房裏見到那支簪子,蘇秋漓隱約猜測到丁嬤嬤或許跟夏氏有所關聯,然而此刻聽老太君親口說出來,不由愣呃,一時怔怔的不知該說什麽好。
“咳咳……”老太君突然喉嚨發癢,劇烈咳嗽了兩聲,蘇秋漓連忙彎腰為其撫背順氣,待對方氣息平穩些方才斟酌道:“靜香養在丁嬤嬤膝下數年,聽說素日裏母慈女孝很是融洽,不知有何把柄落到了旁人手裏,才讓她不惜女兒的前程性命,也要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難道是受夏家人指使?
‘百死之蟲,雖死不僵’,夏家雖然十幾年前就沒落了,但以其當年的盛況,多少有些殘餘勢力存活下來也不難理解,可若當真如此,他們最該尋的仇家是害死夏氏的柳氏,而不是老太君,除非……老太君跟夏氏之死,甚至夏家當年之事有所關聯。
可是,這可能麽?
因著困惑,蘇秋漓方才有這一問,以期從老太君的回答中推斷出些許蛛絲馬跡。
“哎。”回應蘇秋漓的,又是重重一歎,隻見老太君撐著身子靠在身後的軟墊上,目光中盡是回憶之色,“當年夏光大將軍,也就是你的外祖,對夫人情深義重,夫人因生女時落下頑症再不能生育,大將軍也不願納其他女子來延續香火,隻希望將來夏氏生下的第一個男孩能入嗣到夏氏一脈延續香火。”
蘇秋漓知道夏光一生隻有夏氏一個女兒,卻沒想到其中還有這般緣故,不由感歎在這妻妾成群的古代也有從一而終的愛情,隨後淡淡笑道:“這樣的要求倒也不算無理,想必曾祖母是答應了的。”
由於剛剛醒轉的緣故,老太君的身體還有些虛弱,但此時的她,卻大有推心置腹的架勢,“以夏家當時的聲勢地位,想結親的世家貴族如過江之鯽,這點要求根本不算什麽。”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那般烈火烹油的煊赫之下所隱藏著的巨大危險,當時的夏光大將軍未必沒有預料,是以並未決定將女兒嫁入權力鬥爭激烈的皇家,而是選擇了資質平平又擁有強大靠山的蘇賢為婿,這樣,就算以後突遭變故,以老太君的身份威望,也足以保夏氏不被母家牽連,平安度日。
然而他還是算錯了。
因為資質平庸之人,往往更容易認不清自己,也更容易受旁人蠱惑,用外因來做自己久久不能成事的借口。
“曾祖母說了這麽久的話也累了,先休息一下吧。”蘇秋漓貼心關切道。
蘇老太君絕非無的放矢之人,她所要跟自己說的,絕不是這些陳芝麻爛穀子,既如此,就沒有必要繞彎子,直接引到重點好了。
“你出生後,因為是個女孩,入嗣夏氏一脈的計劃便沒能成,再往後,夏家就出了事。”老太君握一握蘇秋漓微涼的指尖,繼續道:“就在前幾天,丁嬤嬤將一封塵封已久的信呈到我麵前,說是夏氏的絕筆信,我看信封上的字的確是夏氏的筆跡,便打開來看,信中提及要讓你入嗣夏家。”
聽到這話,蘇秋漓不覺蹙眉,夏氏去世的時候,夏家已然一敗塗地,要她入嗣過去,除了以亂臣賊子後人的罪名被砍頭之外,再沒有其他可能了。
是隱藏了其他玄機,還是旁人假借夏氏之口,想要達到某個目的?
見蘇秋漓並沒有急著開口詢問,蘇老太君稍稍緩了口氣,方才繼續道:“當年隻約定男孩入嗣,並未涉及到女孩,更何況這麽多年早已物是人非,怎有平白更名改姓的道理,我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曾祖母,可否讓漓兒看看那封信?”筆跡雖然不像指紋那般無可替代,但隻要細細分辨也能看出真偽,蘇秋漓要確定那封信到底是不是夏氏所寫,才好做後一步打算。
“此事事關重大,你如今已是皇上親指的宸王妃,若那封信不慎落到心懷不軌之人手中,豈非要釀成大禍。”說到此節,蘇老太君語氣中已含了一絲顯而易見的果決,“我當即就把信放進火盆裏燒了,丁嬤嬤情緒很激動,失聲痛哭了好一會兒,也許從那一刻起,她就對我生了怨懟之意,之後會下藥加害我,也不足為奇了。”
燒了?
蘇秋漓不成想得到這樣的答案,眸中閃過一絲若有若無的疑惑,但並未發問,而是很快掩飾下去,反過來安慰道:“燒了就燒了吧,陳年舊事再提起來又有何益處,曾祖母所做的一切都是為漓兒好,漓兒心裏都是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