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凝神香
凝神香的氣味很淡，素日裏在常用的檀香中混入一點便可起到促進睡眠的效果，其氣味亦會被檀香遮掩住，若非距離上次燃香的時間長了些，檀香的味道已經揮發的差不多，蘇秋漓也不一定能察覺到異樣。
雖然蘇秋漓並不相信陳氏會害老太君，但破綻已出，明著偏袒並無益處，稍稍斟酌後，將目光轉向兩位太醫，“你們瞧瞧這香裏可加了其他東西？”
據蘇秋漓對香料淺薄的了解，這凝神香裏的安神藥劑量雖然重了些，卻也不足以讓人昏迷到不省人事。
太醫做事向來力求謹慎，兩人仔細檢查了好一會兒，又低頭耳語幾句，方才向蘇秋漓回稟道：“大小姐，若微臣沒有斷錯，這凝神香裏應該加了迷離散。”
見蘇秋漓麵露疑惑之色，太醫很快解釋道：“迷離散是一種產自西域的麻醉藥物，此藥藥力甚強，若大劑量焚燒，隻需聞上一時三刻，就可讓人全身麻醉從而失去知覺，平時偶爾用上一星半點來助眠也無不可，隻是斷斷不能持續使用，否則人體機能必然受損，對這香料也會產生依賴，以至於沒有香料就無法入眠。”
很顯然，這迷離散就是低配版的毒品，若非此番東窗事發，後果不堪設想。
“如果我們沒有察覺出是香料的作用，以曾祖母的情況，大概要三個時辰才能有醒轉跡象吧？”太醫驚訝於蘇秋漓竟有如此準確的判斷，立刻點頭表示肯定，隨後補充道：“從理論上來說的確如此，然而蘇老太君身份尊貴，絕不可能任由微臣們長時間給不出診斷結果，而一旦誤診，為老太君服用了治療中風的藥方，那麽……人還能不能醒過來，就不好說了。”
太醫說的雖然直白卻是實情，蘇老太君昏迷不醒的症狀跟中風極其相似，若無法從根源細究病因，就一定會按照治療中風的法子去治，畢竟老太君都這麽大年紀了，不治而亡完全符合常理，可若是連病因診不出來，必定會受到嚴斥，甚至責罰。
死道友不死貧道，任誰都會這麽選擇。
可見那幕後之人不僅心思惡毒，且敏銳地把握住了人性的弱點。
“曾祖母使用凝神香不過是這幾日的事，而且並未加重分量，若說因此香昏迷實在有些牽強。”蘇秋漓凝神片刻，抬眸道：“你們既然識得此香，便仔細想想，有什麽香料或藥物能夠激發此香的藥效？”
香料是主因，可必然還有別的促因，而且，如果她沒猜錯的話，幕後策劃者定會留下破綻，以便等老太君去世後揭發出真相，徹底將陳氏打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害死出身皇族的老太君，必然隻有死路一條，哪怕蘇秋漓相信陳氏是冤枉的，想要保她性命也必然保不住，一個不小心還可能被反咬，說她跟陳氏過從甚密，很有可能參與其中。
這樣縝密的計劃，隻需稍稍細想便讓人脊背發寒，隻是縱觀整個定遠侯府，有膽量和動機對老太君不利的，除了柳氏再不能有別人。
隻是以柳氏的心智，絕對想不出如此周全的主意，否則也不會在自己手上敗的那樣快。
會是誰？誰那樣迫不及待地要除掉陳氏，以斬斷自己的臂膀？
這一次太醫沒有遲疑，極肯定地搖頭否定，“迷離散之所以賣價頗高，主要優勢便在於其藥性穩定，所以，並沒有什麽其他藥物能激發其藥性。”
同樣，想要緩解藥力，讓老太君早些醒來，也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激發，那就隻剩下一種可能，就是加大藥量。
蘇秋漓親自給蘇老太君診了個脈，再三確定對方不會有生命危險，方才站起身來，淡淡吩咐道：“雯兒，曾祖母暫時就交由你守著，有任何問題隨時回稟，秦嬤嬤，您帶上香爐跟我去大廳。”
“是。”雯兒和秦嬤嬤異口同聲答應下來。
幕後黑手隱藏的太深，今天怕是難以揪出來，但她必須要找出問題的根源，把陳氏保下來。
至於其他的，慢慢算就是，總之，任何膽敢對老太君不利的人，她都不會輕易放過。
蘇賢等的心焦不已，正要著人去內室催問，抬頭見蘇秋漓緩步而出，不由上前兩步，“老太君如何？可醒轉了？”
蘇秋漓定睛看了看蘇賢，見對方眸中焦灼的神色不似作假，想著這渣爹總算有幾分良心，還念著蘇老太君的養育之恩，語氣亦稍稍柔和了些，“算是有些眉目了，但到底如何，還要等女兒問過話，才能見分曉。”
“問什麽話？”蘇賢不假思索地反問道。
“父親稍安勿躁。”這般說著，蘇秋漓略側了側身子，請蘇賢回主位坐好，府中暫無當家主母，蘇長策又尚未入嗣到嫡係一脈，蘇賢之下自是蘇秋漓這個嫡長女最尊，理所應當坐在蘇賢右側的位子上，她的目光快速在人群中掃視一圈，最終落在陳氏身上，淡淡笑道：“聽說陳姨娘前幾日孝敬給曾祖母一款凝神香？”
陳氏不是傻子，自然明白蘇秋漓這會兒提到自己，絕不是什麽論功行賞的好事，隻是這香明明白白就在眼前，又有諸多人證，她就算想推脫也推脫不得，隻得起身，硬著頭皮道：“是，妾身卑微，得蒙老太君福澤庇佑才有今日，就想著為她老人家盡點孝心，聽聞這凝神香對睡眠多有助益，便花高價買來獻給老太君。”說到這裏，陳氏的語氣微不可見地停頓了一下，抬眸看向蘇秋漓，“大小姐，這香可有什麽不妥？”
深宅大院裏的水有多深，陳氏身在其中怎能不知，是以刻意不送半點吃食衣料，生怕被人動了手腳，就連這香，也是她吩咐娘家人買的，省親時親自帶回，並未經任何外人的手。
沒想到千防萬防，還是出了岔子。
不過陳氏並未太過慌亂，因為適才四目相對時，她並未從蘇秋漓眼眸中看到痛恨憎惡，這說明她還是相信自己的。
隻要有蘇秋漓幫襯，她就不至於含冤莫白。
蘇秋漓看了秦嬤嬤一眼，秦嬤嬤點點頭，上前朝眾人福了一福，“回稟老爺，世子爺，二小姐及各位姨娘，適才太醫從香爐中查出凝神香。”隨後又將凝神香的效力和壞處撿重點說了。
秦嬤嬤的話讓陳氏花容失色，連連否認道：“這不可能……老爺，大小姐，妾身擔心被那起子小人使壞，把香送給老太君之前特意尋了大夫仔細檢查過的！”
“這迷離散乃西域之物十分罕見，所加的劑量又小，尋常大夫察覺不出來也正常。”蘇秋漓看向蘇賢，“父親，女兒想再檢查一下曾祖母午間用過的膳食。”
這會兒，蘇秋漓已是從之前的思維中跳脫出來，以至於越發肯定背後之人的本意並非讓她查找到香爐中微量的凝神香，因為這很可能是為一計不成而留的後手。
茲事體大，蘇賢自不會不允，然而讓蘇秋漓失望的是，連餐前餐後漱口的水都仔細看過了，愣是沒有發現任何問題。
“還查什麽，這事我瞧著是極明白的，分明是有人借著孝心想要害曾祖母，也不知道曾祖母沒了對她有什麽好處。”蘇清言扶一扶鬢邊的步搖，不鹹不淡地冷嗤道。
“妹妹也知道害曾祖母對陳姨娘沒有任何益處，那又何不仔細些呢？”
蘇秋漓看看蘇清言，見對方神清氣爽，與剛從宮裏回來時那般傷心絕望的模樣判若兩人，不由覺得好笑，隻不知這一位又給自己謀劃出了個什麽好前程。
“姐姐不是仔細查過了麽，可結果呢？”蘇清言看見蘇秋漓就恨的渾身發癢，言語上自然沒多少恭敬，“這樣嚴重的罪名，該不會就要不了了之了吧！”
老太君被害昏迷不醒，總要有人承擔罪責，如今各項證據都指向陳氏，若非有新的進展，否則陳氏必然是要受重罰的。
真假如何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事情必須要有個交代，就算蘇賢再寵愛陳氏也不會袒護。
否則如何擔當得起不孝的罪名？
“查的仔細些把真凶揪出來，是為了永絕後患，妹妹這麽孝順，想必也不希望這樣的事再發生。”蘇秋漓挑一挑眉，淡淡道。
說話時，她始終有在注意柳氏和蘇清言，見二人神色並無異樣，亦肯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測，此事的確與她們無關。
“那就請姐姐快點找吧，再耽誤個一時三刻，可是晚膳時候了。”這小賤人不是有本事麽，倒要看看她能耍出什麽花樣來，也不知道是誰替她出了這口惡氣。
蘇清言雖是諷刺，卻也是實情，蘇秋漓沒再搭理，稍稍斟酌後再次轉身進了內室。
不在吃食，也不在香料，那就隻剩下一種可能，藏在貼身的衣物或床單被褥裏。
這一次沒有撲空，很快，蘇秋漓就在剪開的枕頭芯裏發現了一層細細的白色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