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五十三 英豪
「是割鹿台沈懿么?」阿五在短衫上擦了擦手,「久聞大名。」
沈懿戒備地望向這個從天而降的男人,即便在如何審視也不過是個赤腳的中年莊稼漢模樣。
可就是這氣場皮囊都平庸至極的漢子,一招宰掉了那個連她也倍感棘手的小垚山大王。
那枚丸藥正在沈懿四肢百骸內起效,藥效在血肉中奔涌流淌,斷骨的傷勢也不再疼痛,饒是如此沈懿思忖再三后才斟酌詞句開口:
「敢問閣下是?」
「無名鼠輩。」
能一招打殺武二郎的無名鼠輩?沈懿不禁暗自腹誹,可這般戰力可怖的武夫並非敵人終歸是好事。不過還不等沈懿再想出些言語來套取這漢子身份,後者便已俯身蹲在昏迷不醒的魏長磐身旁,諸如望聞問切之流的行醫手段信手拈來,不成想這漢子竟像是還通些醫術的模樣。
「斷了的骨頭多調理個一年半載總能好的,皮肉傷勢不必去說,武夫體魄結實也不至於落下什麼殘疾。」隨著時間推移阿五面色愈發陰沉,而後扭頭望向沈懿,「可他動用的秘術,分明是比那武二郎修習秘術還要烈性,而且有你們割鹿台的味道。」
他微微挪開半邊身體讓沈懿能直視那個年輕人的脖頸,平日隱沒在皮膚下的血脈此刻都是鼓脹如小指粗細的青色,而周遭的卻都是宣紙似的白。
「的確是本台流傳極少的秘術,若論起品軼尚在武二郎所修習的秘術之上,似乎還未經完善,若是在削弱反噬的同時還能二次施術,想必武二郎也不會是他的對手。」沈懿俯身去摸了摸那些鼓脹出來的血脈,觸感全然不像是人身。
「你們將秘術交到他的手裡,自然也會有壓下反噬的法子。」阿五的語氣中帶著不容爭辯的威嚴,「我家主子要他活,他就不能去死。」
就是這樣霸道蠻橫到無理的言語,沈懿也並無絲毫輕慢之心,猶豫半晌后才開口,「可本台長老已經下了對他的絕殺令,下了絕殺令還能得活的,在本台也沒有先例。」
「並非沒有先例,只是這種沒顏面的事,那些老傢伙從不跟你們這些小輩提起就是了。」
接連以某種連沈懿都看不分明的手法封住魏長磐身上幾處緊要竅穴,能一招斬落武二郎頭顱的阿五面色才稍和緩了些,「氣血逆行,雖說封住幾處竅穴后一時性命無虞,可解鈴還須繫鈴人,你們割鹿台內流出的秘術,你們這些刺客總有解決的辦法。」
只是還不等沈懿回答,他便已起身,望向北方,似笑非笑:「是宿州的官軍?果然官場的大人們還是逃不過狡兔死走狗烹的路數。」
餘光瞥見沈懿欲言又止,阿五又笑道,「與其想著怎麼討價還價,還不如去看看那個小姑娘手上的傷勢如何,奇門陣術正統的傳承好不容易後繼有人,廢了雙手,布設出的陣術就得大打折扣。」
這時沈懿才注意到鹿玖那雙血肉模糊慘不忍睹的雙手,連用來操絲的鐵指環都深陷到手指中去。看到那雙手沈懿心中勃然生出一股怒氣,可當她看到她眼睛的時候,剛到嘴邊的斥責言語到最後卻成了聲微不可聞的嘆息:
「閣下既然看得清楚,沈懿也就不再多冒昧,只是有一句,若是回了本台後長老們仍是要殺.……」
「你口中的長老雖說都是些不堪的朽木,可在權衡利弊上這些通曉商賈之道的老東西還不至於太過糊塗。」阿五瞟了眼在旁怔怔出神的鹿玖,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神情來,「何況你身邊這位奇門陣術的天才,似乎也不像是會應允你們殺人的模樣。」
「就算是奇門陣術的天才又怎樣呢?在我們這些人眼中,不過是個不懂事的小姑娘罷了。」
沈懿沉吟片刻后又取出只鎏金的青瓷小瓶來,一打開用細娟裹著的軟木塞,就有股腐屍般的惡臭充盈四周,見那不明身份的漢子依舊面不改色,她帶著些詫異從中倒出兩枚通體黝黑坑窪不平的丸藥,在捏著鼻子吞服其中一枚后又將另一枚遞到阿五掌中:
「割鹿台也沒有太好的辦法能徹底消除施展秘術的後患,只有儘可能消弭削弱反噬給體魄根柢的影響,只是也絕做不到藥到病除的程度。」沈懿不經意間瞟了眼身旁鹿玖神色,而後破天荒帶著些躊躇說道,「不過受了這麼重的傷勢又有秘術反噬,再服用這葯的話,雖說多半性命無虞,可武道前程就此斷絕的,在本台也數見不鮮,反之若是能承下這秘術反噬挺過去,說不定於武道體悟還有些裨益。」
始終處變不驚的阿五聞言終於有些動容,他低頭仔細審視掌心那枚散發著屍臭表面又坑坑窪窪的丸藥,卻並未被他看出任何端倪。
即便以他對割鹿台這個殺手門派的了解,也看不出沈懿言語和這枚丸藥有什麼紕漏之處,公子要魏長磐活阿五絕不會讓他去死,可一旦連唯一還勉強能拿出手的武道前程都保不住,他也想不出這個年輕人還有什麼值得公子為之付出的價值。
「只有這一種葯么?」
「不止這一種,可論起藥效,沒有好過這種的。」沈懿面頰逐漸消褪的潮紅就是最好的證明,「幾十種奇珍藥材的所值,再有那堪稱無價之寶的方子,閣下手中那枚葯興許在外頭形同雞肋,可在我們這些人眼中卻是千金難易的東西。」
身上有那麼多血海深仇,倘若沒了護身的武道境界,那就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那就是無用之人了?
沒了那點可憐的武道境界,往後就算是沒有割鹿台殺手做崇,松峰山隨便差派出幾個外山弟子都能要了他的命。即便到時保全性命又如何?還不是只能藏身暗處,咬牙切齒地苟活,最後帶著滿腔憤恨和遺願死去……
螻蟻的活,英雄的死,換了你清醒的時候,會如何抉擇?
「就算是螻蟻的活,也總是活著,總好過為了已經不復存在的門派一而再再而三地求死。」像是看穿了他的念頭,一直怔怔出神的鹿玖幽幽開口:「他能活下來已經是件很不容易的事了,可為什麼你們這些人還要這麼苛求他呢?」
「浸透了血的仇怨,從沒有冰釋前嫌的道理,不要忘了你們割鹿台刺客的手上滿是他師門長輩和同門的血。」阿五神色肅然,「在江州在大堯在這天下,想要他死的人從來都不在少數,只有在他的手還能握緊刀的時候,那些想要他死的人才會稍微收斂些。」
他緩緩站起身來,向北方微微屈膝的時候這麼說:
「天下英豪,幾人不是向死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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