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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二十七 鎮三山 (二十)

  愚蠢!愚蠢!愚蠢!

  總以風輕雲淡神情示人的葉辰涼麵容扭曲猙獰,近在咫尺,彷彿唾手可得的成功就被那不知輕重的毛頭小子錯手放過.……不,他根本就沒有出手的念頭,他到底再猶豫些什麼?愚蠢!愚蠢!

  魏長磐還是怔怔出神,他明白眼前葉辰涼失態的緣由,捫心自問他也有些悔意。這樣的情形已經不是第一次,只要他出了刀,武二郎就是具屍首,他身邊的人,那些和他親近的人,也不必再去為了襲殺武二郎承擔偌大的風險。

  「下不為例,最後一次。」

  這是葉辰涼抽身而走前撂下的最後一句言語,假使他還有任何選擇的機會,這位採花聖手都會毅然決然離魏長磐而去。然而那晚所見蘇姓武官的允諾卻是他必須得到的東西,沒有官府不再追究的擔保,他安能無畏於官府的秋後算賬?

  他們所用大車行牗都是劫殺行商隊伍所得,沿途偶遇幾次盤查都未曾露怯,至於這隊行商雇傭的路護為何如此之多.……銀子落袋,哪裡還有人會計較這些細枝末節?

  官府通緝小垚山幾位當家人的榜文就連宿州最犄角旮旯的窮鄉僻壤里也貼滿了,各處城池關隘處的榜文畫像都極為酷肖,武二郎與魏長磐三人不願橫生枝節,用些江湖上粗淺的易容手法輕而易舉糊弄過去了事。 ……

  「這畫的是洒家?」武二郎指著合抱粗細大榆樹上貼的那張榜文忍俊不禁道,「他娘的倒不如直接畫頭妖魔鬼怪更能嚇唬孩子些。」

  城池關隘處的那些榜文畫像多是由官府聘請城內畫師作畫,縱是要價再低的畫師,一幅幾十個銅板總歸逃不過去,就算是官府的差役去算錢,至多也不過是畫得數目大了給抹個零頭而已。除此之外,那些大小村鎮廉價雇傭畫師中有本事不濟的,與官府畫像所通緝那幾名要犯簡直判若兩人,便是武二郎等人卸去偽裝堂而皇之走過都未必有人能識得這是畫中人。

  那榜文畫像與自己越不相像,於魏長磐而言自然是再好不過,不過扭頭去看葉辰涼時卻見這位採花聖手面色鐵青。魏長磐正待要伸長脖頸去瞧,卻冷不防被他一把將畫像扯下,沒好氣道,「有什麼好看的,早些尋見那些鏢師才是正經事……」

  在旁的武二郎點頭稱是:「山上兄弟撒出去二十餘人,這已經是第三日黃昏,想來也該有些消息。」

  葉辰涼話中有話,小垚山嘍啰撒出去三日有餘,餘下還在武二郎和他們身邊的嘍啰僅有二十餘人,其中半數還是他心腹,現如今正是下手的最好時機,只待以蘇祁連為首的晉州武官就位,那便是他們收網的絕佳時機。

  小垚山眾人下榻於黃嶺郡以南數十里一間客棧內,客棧主人是小垚山藏在山下的眼線,先前數次劫殺伍和鏢局押鏢隊伍時都給山上傳遞過消息,算是小垚山下為數不多算是穩妥的落腳去處,客棧主人是個五十郎當歲的漢子,身子骨還算硬朗,正巧家中有親戚在小垚山上當小頭目,加之幾次客棧被地方青皮地痞刻意刁難都在小垚山出手下逢凶化吉,二者間也便有了段來之不易的香火情。

  魏長磐心中瞭然,武二郎的武道境界他與葉辰涼有目共睹,其實早在小垚山人馬下山不久,後頭悄無聲息多了截尾巴。早先他還有些憂心憑籍前者境界的敏銳五感和武夫的天生直覺,會不會對身後斥候有所感應,不過現在看來他高看了武二郎的境界,卻也低估了那些晉州武官叔伯們的能耐。

  「這客棧的酒不錯,掌柜的還有良心,不至於往裡頭摻水。「武二郎拎來一罈子酒在擱在八仙桌上,示意魏長磐二人過來共飲,「小的們來回報消息總還有些時候,來得及再喝兩碗。」

  客棧外夕陽已西下,餘暉滿雲霞。

  將小垚山其餘二十餘名嘍啰都安排停當的客棧掌柜拿了些佐酒吃食來,畢恭畢敬擱在那張八仙桌上才敢退去,臨出屋門前聽得武二郎招呼:

  「掌柜的辛苦。」

  「能伺候各位大王,是小的福分,哪裡說得上辛苦。」掌柜連連擺手,「大王莫要折煞小人。」

  對小垚山眾人懼怕勝過親近的客棧掌柜退出屋后才敢揉著酸痛腰腿嘆口氣,趁還能勉強瞧得清東西趕緊回去睡下,省一盞燈的油錢也是好的。

  這些個小垚山的大王們來客棧里食宿,向來是不計銀子的,就算前者想給,掌柜的也未必敢收,這二十幾人在客棧內每住上一日,掌柜的便一日不能招徠生意,再有便是這青壯漢子二十幾人個個都能頂旁人兩三個的飯量,每日好酒好肉好吃喝伺候著,白花花的銀子也便流水似的走了。

  眼不見心不煩,眼不見心不煩.……掌柜的心裡碎碎念,連出口嘟囔都不敢,生怕被那幾位小垚山大王聽了去,那可真就是禍從口出。

  「這漢子一人操持客棧,既當掌柜又當廚子還要做小廝的活計,咱們這二十幾人投宿,雖說這掌柜的明面上還畢恭畢敬伺候著,指不定心裡這會兒已經馬上娘嘍。」語氣調侃的武二郎拿起碗來給魏長磐葉辰涼二人都斟上酒,見小黑子侍立在側,想了想,又給這徒兒倒了淺淺個碗底的酒水,「如你這般的歲數,嘗些酒水也是無妨的,只是切記往後習武莫貪杯。」

  小黑子雙手接過那酒碗去,把嘴湊在碗沿邊就要一飲而盡,誰成想才眼下半口去,登時便覺著喉頭熱辣如火燒。

  武二郎仰頭幹完一碗酒水,見著小黑子被嗆了嗓子兩頰通紅咳嗽不止的模樣開懷大笑:「慢慢喝,沒人同你搶!」

  吃了苦頭的小黑子這次只敢微微抿上小口,這些酒水雖說是客棧掌柜漢子自釀,然而得益於釀造手法獨到用料亦不曾有絲毫吝嗇,這籍籍無名的自釀酒水若論起滋味,往往要比那些大城酒樓內號稱三年陳五年陳的窖藏名酒還要來得餘韻綿長。

  這次微微抿上小口后小黑子還是面色通紅,不過已經沒有方才那般狼狽,唇齒之間已經有了淡淡的回甘。

  魏長磐小口慢飲著碗中酒水,葉辰涼亦然。

  「洒家有些好奇,你們二人究竟是如何忍到現在還不動手的?難不成當真是念在於小垚山上的兄弟情誼才不忍下手?」

  武二郎言語如平地驚雷般在魏長磐耳畔炸響,他來不及思索,自然而然便伸手握刀。

  而葉辰涼紋絲不動,只是眼神死死盯住眼前的小垚山大王,喉結微動。

  「一句話而已,就這般按捺不住?魏長磐吶魏長磐,好歹也是生出的氣機的四層樓武夫,怎麼連這點定力也沒有?」武二郎幽幽地嘆息,「原先才有四五分確信而已,如今你不打自招,洒家想手下留情也很難啊。」

  原來那句話只是試探,卻讓原本精神緊繃的魏長磐信以為真,來不及細想,感到威脅的體魄便先做了反應。

  伏筆千里,功虧一簣。

  「老三你要金盆洗手,洒家不攔著,可你好歹與洒家也是舊識,怎麼一到這種時候,連半分昔日情分也不去講呢?」

  小黑子在旁渾渾噩噩不明所以,不知道席間氣氛怎麼驟然冷了下來,只是這黑炭少年永遠是站在師父那邊的,於是乎他向前一步站在武二郎身後,瞪大眼睛擺出兇惡的神情,向著魏長磐和葉辰涼。

  「你們用來盯梢的斥候很好,宿州那些窩囊廢武官再過多少年歲也調教不出那樣的水準。」武二郎一針見血,「等你們武道境界再高一些后或許就能明白那種感覺……可惜你們不會再有那樣的機會了。」

  葉辰涼袖中微動。

  武二郎搖搖頭,神色無奈道:「沒有必要把那些小的也牽扯近來,老三,之所以洒家對你在山上栽培心腹視而不見,是將這看做是你自保的手段,即便你發出號令,那十餘人就算全部一擊功成,枉死十餘人,對你的助力也相當有限。」

  「讓他們都活著,咱們兄弟,好聚好散,好不好?」

  這位小垚山大王語中竟隱隱有些請求之意。

  葉辰涼不復動作,陷入沉思。

  「老三你能活,可還要一個人,是一定要死的。」武二郎轉向魏長磐,神情淡漠,「是引頸就戮,還是殊死一搏?」

  魏長磐蓄勢姿勢緩緩改變,將近在咫尺的葉辰涼也囊括在刀勢內。

  「江師爺說的沒錯,你確實是棲山縣張家餘孽,洒家管不著你和江師爺當初有怎樣的交情,可你處心積慮混入小垚山要殺洒家.……」

  「洒家也只能殺你。」

  處心積慮的設計和先手布置都成了泡影,大堯宿州黃嶺郡以南數十里的客棧內,握刀蓄勢的年輕人面前是小垚山大王武二郎。

  這是他釀成的錯,唯有握著刀,還能有些許的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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