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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一十一 鎮三山(四)

  那小廝三百一十一鎮三山宿州東南群山,雖未見有峰絕頂雄奇,亦多嫵媚,正所謂青山隱隱水迢迢,自前朝伊始便有文人騷客題詠吟哦,實非三言兩語所能道盡其好處。

  大堯江南多山多水多才子,其中又以江、宿二州為冠,如宿州東南群山這等近在咫尺又堪稱盛景的去處,而今春分時節本應是一派遊人如織景況。然則自宿州柳下郡曺氏五公子攜美姬家僕外出遊賞,好端端一位翩翩公子出遊美事,出城不過三十餘里才至一山腳下,就被不知何時盤踞在山的賊寇一擁而上擒走擄去,曹氏一族聘請的一位三層樓境界武師則沒有活命的運氣,被不知是何身份的頭陀以一桿小臂粗細的精鐵水磨禪杖一杖打殺。

  這位柳下郡曹氏五公子雖說不是嫡長房出身,卻是這曹氏族內唯一以才情見長的男丁,雖無致仕之志,於詩詞曲賦之道上卻有稀世之才,與大堯東南才子雖無近交,然遙遙唱和,仍為宿州文壇廣為稱道,是連宿州刺史私宅都能隨意出入的人物,傳言這位刺史大人在與曹氏五公子推杯換盞之際曾對後者笑言問其次女如何,言下之意,竟是大有將次女嫁與曹氏五子之望。

  就是這麼位本該前途無量的曹氏五公子,在曹氏家主派人送銀子去贖回人身時,好端端的風流才子竟被那些膽大包天嘍啰拿刀割了半隻耳朵,雖無性命之虞,可從此躲在家宅一角內不願見人,更不消說吟詩作賦。

  曹氏乃是柳下郡有數的名門望族,在郡內生出這樣的事端,連快要退居幕後的曹老太爺聽聞此事都震怒不已,畢竟這曹氏五公子雖說未曾致仕,可幾將詩詞這等旁門左道走成坦途,曹氏對其竭盡全族之力栽培也就在情理之中。

  被曹老太爺寄予厚望希其有朝一日能成為曹氏鳳凰才的曺五公子成了廢人,不僅曹氏十餘載心血付諸東流,在柳下郡乃至宿州全境內士林豪閥眼中曹氏此事都成了茶餘飯後的笑談,真可謂是斯文掃地。

  最令曹氏一族憤慨的是,分明贖身銀子早便送到了山上,按那幫賊寇慣例怎麼著也不至對肉票下手,干一行有一行的規矩,山賊這行當也得講信譽不是,諸如柳下郡曹氏這般的名門望族哪裡會在乎贖身銀子多上幾百幾千兩的數目,可曹氏五公子受此奇恥大辱而還,柳下郡曹氏又豈會如此善罷甘休,然而以之在柳下郡內堪稱首屈一指的門閥勢力嗎,要想把柳下郡郡守人選變更,易,可要說調動能剿滅給予曹氏如此奇恥大辱賊寇的人馬,難。

  然而憑籍與那位宿州將軍那點不算太稀薄的血緣,曹氏終究還是讓疲弱不堪的宿州州軍湊出一個百人隊的精騎來進剿賊寇。

  為此付出三萬兩雪花紋銀的曹老太爺心頭已然有些悔意,那身為宿州兵曹參軍的唐姓胖子顯然不是個如何靠譜的角色,連宿州將軍親自交代下來的事都敢使出吏門有名的拖字一決來應付,不論柳下郡再如何去人去信催問,可次次報回來的消息都是器械齊備人手不足,難不成曹氏三萬兩紋銀就買回一堆無用的刀劍甲胄?

  為此心氣鬱結乃至小病一場的曹老太爺時至今日還在卧床將息靜養,此時回想起這節來不由橫生出好些怨懟來,好在這位曹氏定海神針養氣功夫不俗,這才未曾將心念溢於言表。

  「太公,太公。」

  呼聲伴隨木屐踢踏聲由遠及近,廣袖綢長衫的中年文士氣喘吁吁小跑進曹老太爺靜養居所,於做出這般冒失行徑的晚輩,曹老太爺自然不會拿出什麼好臉色來,隨即便板正面孔沉聲教訓道:

  「心靜即聲淡,非寧靜無以致遠,致寧你都是成家立業的人了,這麼做起事來還這般莽撞,如何能成大事。你五弟遭了那次災禍后整日閉門不出,你這做哥哥的又整日自亂陣腳,我如何敢將曹氏一族興亡交於你們之手。」

  「太公教訓的是。「喘息未定的中年文士面露愧色道,「孫兒知錯了。」

  「什麼事值得這般大呼小叫?」曹老太爺兩條雪白長眉一皺,「每逢些小事就無靜氣,逢大事時又當如何是好?」

  「那姓唐的的兵曹參軍說是要來向太公請罪,言語間還頗誠懇。」曹致寧躊躇片刻后又道,「況且這位唐兵曹還說了,他所許諾的那些精騎不日便趕至柳下郡.……」

  難掩詫異莫名之色的曹老太爺當即作勢要從榻上仰起身來,中年文士見狀三步並兩步上前從婢女手中接過痰盂,恰好前者咯噔一聲吐出一口粘稠黃痰來,又乾咳兩聲清了清嗓,才柔聲道:

  「那唐兵曹現身在何處?何不快快開中門請進來奉茶。」

  「本官此番是來找尋曹老太爺請罪來了,哪裡還有麵皮再飲曹府茶水。」腰身幾乎有三個曹致寧寬大的唐槐李不等前者開口便邁步進屋,歉然道:「此番來得倉促,不過是略備了些薄禮,等不及致寧兄通稟一聲便跟進來,老太爺莫怪。」

  「唐兵曹甲胄在身,百忙之中還願抽出空閑來探看,老朽惶恐。」曹老太爺見唐槐李竟是全身披掛齊整,不由訝然道,「唐兵曹這是要出征?」

  「宿州東南匪患將軍尤為重視,除那百人隊的精騎以外又在州軍各大營內抽調好手,萬一那精騎百人有個什麼閃失,本官統領的這千人倒也還能彌補一二。」饒是府庫中最大號甲胄也著實有些勒肉的唐槐李一抹油亮麵皮上的汗珠,又感慨道,「不才當年在晉州邊軍時倒也曾僥倖立幾樁小功,而今久疏戰陣,對付幾個莊稼漢出身的賊寇倒還勉強有幾分把握。」

  曹老太爺見唐槐李神情不似作偽,心頭亦是動容不已。此前他只不過知曉這唐槐李是個對遞來銀子百無禁忌的活饕餮,卻未曾聽聞此人還有曾在晉州邊軍任職的履歷,宿州不缺武官,可真上過戰陣的青壯武官少得可憐,年老體衰精力不濟才從邊軍退到宿州的老武官,幾乎佔據了宿州武官的大半壁江山,再刨去那些文官出身的,如唐槐李這般的還真是一等一的稀罕。

  唐槐李此言一出,於曹老太爺心中這人分量便驟然加重了不少,精於投機鑽營之輩不論是何州何郡的官場上都不會少,可不僅能投機鑽營還能提槍上馬堪稱文武雙全的人物,眼前這唐兵曹是曹老太爺在宿州所見屈指可數的幾人。

  柳下郡曹氏不是傳承悠遠綿長動輒數甲子的豪閥,自本朝伊始方才起勢於郡內,根基尚淺,許多官場脈絡都亦不通達,不然此番為剿匪一事出銀子出人情該打點處未曾少了半處,何至於碰壁如此。

  悄無聲息向曹致寧這還不算太蠢笨的孫兒使了個眼色,曹老太君從榻上墊起身子來,頗有些萎靡之色:

  「與唐兵曹坦言相告也無妨,原本老朽已經有了本族悶聲不吭咽下這屈辱的念頭,前兩次州軍剿匪無功而返還折損好些人手,老朽這一族於將軍處的人情約莫已經用得七七八八,宿州能管事的武官處曹氏族人幾乎都吃了閉門羹,也就是唐兵曹府上還能被迎進門去,老朽在此謝過唐兵曹當日與我曹氏族人以禮相待。」

  見曹老太公顫顫巍巍就要起身行禮,唐槐李也不敢就如此受了,待到重將曹老太君安撫回榻上后才苦笑道:

  「曹老太君身為柳下郡曹氏定海神針,行此大禮莫不是要折煞本官,在下忝居兵曹參軍之位不過數年光陰而已,於柳下郡曹氏早便有所耳聞,苦於始終未有門路往來結交,那日曹氏族人攜厚禮來訪,本就是蓬蓽生輝的好事,多禮遇些難道不是理所應當。」

  「言歸正傳,本官帶隊走得倉促,糧餉之事,還得勞煩曹老太爺多費些心思。」

  「盡些地主之誼,何足掛齒。」 ……

  寒暄片刻後唐槐李便以所率兵馬還未安營紮寨為由,婉拒了曹老太爺留宿曹府之請,東南諸山的那些山賊們耳目極廣,謹慎起見唐槐李還是將麾下人馬都在柳下郡轄境西北三十裡外紮營,日落之前他就須得回營主持大局,故而不再久留云云。

  目送唐槐李出屋后仿瓷啊還談興頗高的曹老太爺當即便難掩疲憊之色,饒是如此讓要示意侍立在旁的曹致寧到近旁,與其耳語良久后,服下婢女送來的一碗老參湯,稍稍彌補了耗費的精氣神后才重躺回榻。

  待到曹致寧與婢女先後退出屋后,看似筋疲力竭昏沉睡去的老人卻又眯眼成縫,望著房上樑木眼神玩味。

  精騎百人以後又是州軍好手千人,那三座山上的賊寇雖說近來聲勢浩大嘍啰千人,可哪裡值得這般興師動眾,分明是另有圖謀,不過他看破卻不點破,唐槐李此人也心知肚明,倒也算是給原本淡薄的那點香火情又添了幾分。

  既然對曹氏繁榮興旺無甚威脅,他唐槐李就算在柳下郡掀個翻天覆地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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