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零七 賤種
那小廝三百零七賤種「你膽子近來是愈發大了,二十萬兩銀子,雖說是私房,可就這麼悶聲不吭給了出去,真當爹爹眼睛是瞎的?」
玄紋雲錦的寬袍大袖,羊脂美玉玲瓏佩在身側,這幾日春寒猶料峭,大袖外頭還罩了件亮綢面的襖子,這的華府主人身旁僅有一個中年文士打扮的相隨,對眼前這寵溺壞了女兒無可奈何道:
「二十萬兩銀子給出去也就給出去了,爹爹只當你是青眼那魏姓小子,怎麼女兒家家做這玄衣夜行的勾當,若被城內百姓撞見再流傳出去,有未想過此事有何後果?荒唐!」
華安身旁那中年文士也不禁有些扶額,眼前這小姐自幼便才智過人機敏聰穎,府上對其素來是聽之任之極少約束,可哪門哪戶的良家女子能著一身僅露出雙眼的熨帖玄衣在外獨身夜行?老爺也不知從何處得知的消息早早便候於此地,正巧與這位行為堪稱荒誕不經的小姐碰在一處。
裝聾子充啞巴的那位華府小姐還想當做毫不相干的模樣離去,卻聽得自己爹爹哭笑不得道:「自己生的女兒養了這麼多年,化成灰的認得,還不趕快脫了這身打扮回府?飛檐走壁的功夫又不是你所長,前幾次翻院牆除去哪一次不跌得身上青紫?換身衣裳,和爹爹走正門回去。」
聽得父親言語間已然沒了興師問罪的怒氣,華湘這才一把扯下掩麵條布來嬌聲道,「就知道爹爹捨不得責罰湘兒,才二十萬兩銀子而已,湘兒所居院落里那些龜甲竹,那一株不是爹爹耗費千金從南方跋涉千里運來的,爹爹要是心疼這些銀子,儘管砍了去。」
「這龜甲竹栽在院里才能值千金,砍了去當柴燒都嫌不夠旺。」華安哭笑不得,「再說把你院中的竹都砍了去,光禿一片成什麼樣子。」
「那些奇形怪狀的主子女兒本就不喜歡,只有爹爹才一直當個寶貝,這些所謂一株千金的龜甲竹一離了瀟湘館,正如爹爹那便真是粗蠢柴火都不如。」華湘老氣秋橫地嘆了口氣,「爹爹自以為知曉女兒的心意,可女兒真正喜歡的,爹爹什麼也不知道。」
華安沉吟片刻后皺眉道,「你是怪爹爹從一開始便將所有注都下在煙雨樓上?」
「下注偏頗側重無可厚非,可爹爹全然將棲山縣張家捨棄,只一股腦將心思放在煙雨樓上,豈不是犯了咱們為商的大忌?」華湘直言不諱道,「煙雨樓那姑娘委身於那個廢物之後,爹爹還要在煙雨樓上下此重注,女兒以為不妥。「
「哦?那你認為如何才穩妥?」
「煙雨樓可下注,但不宜多,棲山縣張家亦可下注,不宜少。」
這世上最清楚煙雨樓與棲山縣張家底細有幾斤幾兩重的,只怕除去這兩家各自當家人外便是華府。且不說此番雖魏長磐一道南下的晉州武官,光是周氏武館入局后的棲山縣張家,總體戰力便要壓過煙雨樓一籌不止,哪怕那煙雨樓小女子有意藏私未曾動用當年煙雨樓先樓主埋下的後手退路,可棲山縣張家現如今有魏長磐、周敢當、陳十等人作主心骨,正如草木,雖說枝葉不算繁茂,可主幹粗壯,生機自然不會輕易斷絕。反觀煙雨樓,雖說散落各處的人手聚攏起來還有相當數量,可沒了做領袖的人物,就算枝繁葉茂又如何,外強中乾,不過是空有一時之勢而已。
「棲山縣張家與煙雨樓要在江州運作,勢必是一著棋錯滿盤皆輸,煙雨樓如今沒有人坐鎮其中主持大局,倘若那廢物再不派出些得力強援,松峰山將其盡數絞殺,早晚而已。」華湘凜然道,「就算有天降奇才能居於煙雨樓內主持大局,可一年半載光陰,又當以何等手段服重?統御那些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煙雨樓餘孽有多難,棲山縣張家這不就是前車之鑒。」
「那煙雨樓有了主持大局的人才,又有了能與棲山縣張家那幾人媲美的戰力,那在湘兒眼中難道還不值得下注?」
「這不是多幾人少幾人的緣故,爹爹既然已明知煙雨樓遠不如棲山縣張家那般適宜下注,還要為了那廢物投大筆的銀錢和支援進去,這些東西本該在棲山縣張家上起更大的效用.……「華湘眼色幽怨,言語間多了些琢磨不清的意味,「為商一世所為歸根結底不過是趨利而行,此番破例,爹爹可曾想過一旦煙雨樓舉事敗后,我華府又當承受多少損害?」
「這口氣從你七歲那年一直憋到今天,想來是不吐不快了?」華安面無表情,「你爹爹做的決斷,從經商之日起至今都沒有收回的時候。」
「還有,他再怎麼說與你也是血脈至親,一口一個廢物叫著,不好。」
「爹爹還要為那狐媚子生的賤種辯解么?比女兒沒長几歲年紀,可為爹爹延綿了子嗣,可不是要請進祠堂去好生供奉起來。」霎時間她笑靨如花一,字一句間卻都是刻骨銘心的怨毒,「爹爹要為這賤種在江州鋪出一條陽關大道,卻忘了家裡還有個女兒吶。」
這絕不是女兒與父親言語時所應有的姿態,可身為華府之主的華安毫無火氣之餘心頭竟還隱隱的有些歉疚。華府之所以能從當初偏安河清郡城一隅的尋常富家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那位身為華湘生母的溫婉女子居功甚偉,可華湘生母,也就是華安髮妻,許是早年為開拓宏恆票號疆域時竭盡了心力,誕下華湘后不久便撒手人寰,此後華安再未續弦娶妻,對獨女華湘亦是寵溺有加。
只不過正值壯年的華安身為男子,偶也會有夜探煙花巷去偎紅倚翠的行徑,不過次次都暗中出行掩藏身份,事後出手封口的銀子數目又極可觀,以至於河清郡城內煙花巷女子之間一直流傳著由這麼一位古怪脾性豪客的傳聞,卻始終無一人知曉他身份。
「這確實是爹爹的私心,他和你身上都有爹爹的血脈,就算是再不成器,也總不能撒手不管。」
「娘死以後爹爹口口聲聲說不續弦,在外沾花惹草倒是勤快得緊,女兒所知道狐媚子生的賤種就有這麼一個,暗地裡還有多少,爹爹可否為女兒解惑?」
雖說次次尋花問柳時都隱蔽了身份,可那些煙花巷中多的是心思縝密又不甘靠出賣皮肉色相以度此生的女子。適時河清郡城煙花巷內有家華安留宿過三五次的青樓,一次去時竟見一人與自己髮妻也便是華湘娘親有六七分形似,當即便囑咐宏恆票號內掌柜前去暗中將其賣身契贖換不再接客,華安每隔一年半載便去探看一次,那華湘口中的狐媚子,也便是他那不成器兒子的生母不知從何處獲悉了他真實身份,待到華安知曉時,那女子已然懷胎數月,按那女子出身是絕收不進華府內,不過既然懷了華安子嗣,也便好生養將在河清郡臨近郡城內一處宅院里。
「爹爹在你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上從小便沒花多少心血,為了顧及你,還給他安排了這麼一層天水閣身份,如此一來就更不便露面,疏於管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華安言及此處時竟破天荒有些頹唐之色,「生而不養枉為人父,爹爹對你這弟弟虧欠許多,既然那煙雨樓小女子甘願放下身段委身於他,那爹爹無論如何也要助煙雨樓復起於江州,也算是替他鋪平道路。」
「這也不是爹爹捨棄棲山縣張家的理由,就算那廢物日後在江州執掌煙雨樓大權,可就憑他心性,若無爹爹明暗幫襯,能否撐過十年都尚未可知。」華湘疑惑道:「煙雨樓與棲山縣張家間而今雖有些齷齪,可大敵當前,這點恩怨難道放不下?」
「一山不容二虎,爹爹不對棲山縣張家出手打壓已經是看在當初那魏姓小子在華府內護女兒你平安的恩情上,再者,你那弟弟心胸不大,一旦獲悉那煙雨樓小女子曾與那魏長磐有過媒妁婚約,到時更一發不可收拾。」
「爹爹要為那不成器的廢物鋪路,那女兒也有青眼的人,為他做些事,難道不是理所應當?」
「那魏姓小子究竟有什麼好處,值得我女兒青眼?」
「當初為了與爹爹演那場戲,女兒若非有魏小俠捨命相護,只怕就要遭那採花賊毒手。不過這都不算什麼,最最要緊的原因吶,爹爹能在外頭尋花問柳生下那賤種來,女兒難道不能在外頭尋見自己心儀的男子?」
自知女兒頭腦中多的是不合禮教想法的華安從初起時的不以為意,到此時逐漸鄭重其事,繼而沉聲問道:「湘兒此話當真?」
「女兒可不像是爹爹,做了虧心的事還要欺瞞這許多時候,女兒捫心自問,當是無愧的,只是還請爹爹莫要為了那廢物對棲山縣張家使什麼戕害手段,要是一不小心被女兒知道了,女兒可不會擔保那廢物還能多活幾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