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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零四 華家女

  蘇祁連望著那個低頭不見神情的少年郎,明白他已然被先前老人的三言兩語說的滿腔都是鄉愁,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已改舊人不再,還的又是什麼鄉?見的又是什麼人?

  「只道是什麼了不得的事,回家而已,胳膊腿都健全,何處去不得?」蘇祁連一掌重重拍在魏長磐後腦勺上,「不就是個江州官府緝拿要犯的身份?旁人說你是犯人你就當真是了?既然不是,那又何必畏首畏尾!」

  這兩句言語將魏長磐霎時點醒,江州官府將安在棲山縣張家和煙雨樓頭上的那些罪狀,有哪一件他是做過的?煙雨樓與松峰山原本僅限於江州江湖之中的紛爭,強行被高氏兄弟將官府和鄰州江湖勢力牽扯進來,松峰山與煙雨樓於江州江湖百年以來一直默契恪守的規矩,江州事江州了。在此番江州江湖共主之爭水落石出后便名存實亡。

  而今松峰山躋身成為江州江州共主,江州江湖上的大小規矩皆由其一手制定,說黑是白那便是白,指鹿為馬那便是馬,又有幾人敢跳出來指摘?

  在場其餘那些晉州武官見不能奈那躲在屋內的割鹿台殺手何,也便都陸續前去洗刷馬鼻喂把精馬料,整頓轡頭鞍韉,將水囊灌滿預備上路,今日天色尚早,再趕小几十里路程都不算多,在場武人又無一人是嬌生慣養的,在行伍中風餐露宿慣了,在荒郊野外天為被地為席也是常事。

  南下路上沒什麼波折,這些昔日晉州武官當中多少門生故舊都在鄰近州郡有著一官半職。雖說對師長不動聲色便辭去官職心存疑慮,但這些地方武官對魏長磐一行人到來無一例外都是極歡喜的,蘇祁連也不向這些人遮掩魏長磐身份,席間有人問起時都以張五徒孫身份作答。

  張五?那豈不是與前些年身死松峰山上的江州賊寇同名同姓?年紀輕些的武官們想起這節時都有些變色,蘇祁連雖曾是晉州州軍北大營可領三千兵馬的正牌牙將,可主動辭去官職后還帶著這麼個被江州官府通緝的逃犯在身邊,若要真被有心人做起文章來,官場上有句老話叫死縣令比不過活老鼠,離任的牙將又能好到哪兒去?

  反觀那些與蘇祁連一道都在大桿營當過同袍的老人,一聽魏長磐是張五徒孫,喜出望外之餘許多人都哽咽出聲,更有人滿面赤紅怒罵那江州官府儘是豬狗,張五老哥在大桿營時都不曾對百姓做過什麼惡事,偏生到了江州就轉性去殺人放火?哪家灰孫子編排出來的謠言?

  魏長磐起初還有些擔心這般大張旗鼓地南下是否會讓割鹿台和松峰山做出越境截殺這等激越舉止來,畢竟當初滮湖一夜,二三百條人命割草一般的就沒了,事後槜李郡郡守府也未嘗有過追兇之令,二十餘騎晉州武官,魏長磐相信這些從未生疏戰陣的前輩各人戰力都要長過哪些煙雨樓子弟許多,可畢竟那日滮湖上足有二三百人,可面對割鹿台於暗處的襲殺還是沒有還手之力?

  「這般大張旗鼓地回去,州郡的主官都會知曉有這麼一隊晉州新近退下的武官從此地路過,割鹿台要想再貿然出手,就得掂量掂量能不能承起後果來。」外表瞧著已經醉到一塌糊塗的章谷抬胳膊靠在魏長磐肩膀上,口齒清晰不減,「在任上的官員總有退下去的那天,割鹿台若當真把我們這批人襲殺了,那朝廷清算這些魑魅魍魎的謀划也便提上日程,割鹿台能存續如此之久,不信其中沒有看不透這點的人。」

  這一路上來多少次推杯換盞歌舞飲宴,其實都是在以最顯而易見的方式警告割鹿台,這些州郡官員已經知曉了他們過境的消息,再敢輕舉妄動.……則割鹿台聚眾北上前功盡棄,後患無窮矣。

  宿州河清郡城,是魏長磐這一行在入境江州前停留的最後一座郡城,當年他曾在這座城內同伍和鏢局的鏢師們一道,為城內華府擋下那卧牛山上前來搶親的的武家二郎,折去了好些條人命才得來了那華府府主的萬兩白銀。事後看來這場保鏢疑點重重,就算是災年剛過官府拿不出多少得力人手來,可憑藉華府出手便是萬兩白銀的魄力,何嘗擔心請不來與那武二郎匹敵的武夫?如此又怎會讓其殺進華府險些就槍成了親?

  還有那與他交過手的採花賊,不知事後有未再去華府滋擾.……

  「小魏子,你唐、唐伯伯請你喝酒,是男子漢大丈夫的還不快接下……」近旁不知是何身份挺著將軍肚的富態男人一手提銀壺一手捧金杯,大著舌頭對魏長磐噴吐酒氣,「喝,喝了這杯,壯壯膽,回,回江州去后把那高家兄弟倆都好生教訓一通.……&

  魏長磐強忍著那混雜了糟爛山珍海味的酒氣接過金杯一飲而盡,入口辛辣的酒水一入喉后便如一條火龍一般直竄入肚腸。席間的武官們都曾也曾是普通兵卒,在邊塞寒苦地值守時能有烈酒暖身那便是天大的享受。

  他們於那些文官老爺們還要摻水的淡酒往往嗤之以鼻,是酒就要烈,最好是能燒穿肚腸才好。

  不比這些行伍出身武官的海量,逢杯就乾的魏長磐不多時便要倒在一邊不省人事,反觀蘇祁連等人雖說面色酡紅眼神卻多還是清明,留意到已然酩酊大醉的魏長磐,便讓人一人出去透口氣。蘇祁連這一乾地方武將能相聚本就不可求,是前者一行人辭官后才得來的機會,今宵酒醒后不知又是何時再見,自然是不醉不歸。

  河清郡城內街頭巷尾那些魏長磐印象中的饑民早便不見了蹤影,其中極少數身強力壯者在同類中脫穎而出活到了今日,其餘稍體弱些的都早已成了城外亂葬崗里的累累白骨。官府賑濟災民的糧食只夠十之一二的饑民果腹,就算還有如華府這般開私倉賑濟的富貴人家,到頭來終究也只能解得一時之渴,在魏長磐走後的很長一段日子裡,每日都能從河清郡城內抬出新近死去的饑民屍首到亂葬崗內草草掩埋。

  進城前有段走過亂葬崗的小路,此時頭腦昏沉的魏長磐想起那從土裡冒出一截來的白骨人手,肥碩的梟鳥停在那腕骨旁,妄圖從那白骨人手上再撕下些什麼東西來,實在看不過去的魏長磐想用喊聲嚇退那梟鳥,未曾想這膽大包天的禽獸竟不飛走,一旁膂力過人的晉州武官中有人投石過去,這才迫使那梟鳥怪叫著飛到一旁的樹梢上,只等馬隊一走便落地進食。

  「吃腐屍的鳥,打下來也是晦氣的事。」蘇祁連一夾馬腹催馬向前,「這不算什麼,打完仗以後戰場上成千上萬的屍首來不及收拾,這些吃屍首的鳥仗還沒打完的時候就成群結隊在天上盤旋,是聞著死氣從幾十幾百裡外就飛過來的,這方圓幾十里的梟鳥約莫都靠著這片亂葬崗過活,你趕跑了一隻,那還會有下一隻來。」

  魏長磐想起那隻莫名扭曲的白骨手掌,還有那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息,腹中不禁一陣翻江倒海,當即便在牆根底下吐了個一乾二淨。

  「呦呦呦,是誰家的小哥兒喝了個爛醉呢?」不遠處女子的輕佻調笑聲傳來,「不會喝酒還要逞強,哪有不醉的道理?」

  這聲音魏長磐似是在哪裡聽過的,通紅雙目朦朧望去,見眼前由家僕打著燈籠在側護衛的女子,疑惑道:「華府.……華小姐?」

  「你們喝酒的地方是我爹的產業,正巧賬目有幾處不清不楚的,就來幫著查驗。」華湘收斂了神色行一個萬福,「小女子在此謝過當年小魏鏢師捨命相護之恩,若非有小魏鏢師護衛在院前,小女子就要被那採花大盜.……「

  「華姑娘言重了,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既然當時收受了令尊的銀錢,那便沒有不出力的道理。」於這華府小姐魏長磐談不上有什麼惡感好感,不過是萍水相逢而已,更何況後者當時待嫁之身竟被山賊上門搶親,也不知那樁婚事後來如何了,不過這些事眼前這華府小姐不開口,魏長磐也總不好多嘴去問,華府主人雇傭伍和鏢局鏢師之舉雖說疑點重重,可與這弱女子又有什麼關係,「況且在下現在也不再是那伍和鏢師鏢師,華姑娘直呼其名就好。」

  「你們這一行人大張旗鼓地南下江州,割鹿台與江州官府到時會投鼠忌器不假,可憑籍煙雨樓和棲山縣張家的那些殘兵敗將,就算再有這人人身手不俗的晉州武官二十餘騎,就當真能是那松峰山的一合之敵?」眉眼彎似月的年輕女子似笑非笑。

  「那華姑娘有有何高見?」心中劇震的魏長磐面不改色,笑說道。

  「那就要看魏小哥能有多大的魄力來與我華家做這筆生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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