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九十六 人,劣茶,共舉事
「你家山主近來如何?」
「江河日下,至多不過還餘一二年苟延殘喘的時候,若是不惜代價強行續命,再添一年或許不難。」
「嘖嘖,這聽著可不像是松峰山弟子該有的口氣呦。」
「草木有枯年,人壽有盡時,何況在江湖裡為松峰山積攢下這麼份堪稱無價的基業,縱是死也當瞑目了。」
松峰郡城外大道縱橫往來車馬絡繹不絕,儼然一派於江州僅次於武杭城的繁華氣象。百姓眼見這一郡之地愈發欣欣向榮,都道是沾了那座山上江湖門派的光,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爺們對松峰郡稍加關照些,於他們這些斗升小民而言可不就是難得的福祉。連帶著郡內販運貨物的商賈都運作起來,郡城周遭村鎮中有心思活泛的,擔了水飯搭了棚子去道邊販賣,收入亦也可觀。
這間茶棚佔據了塊鄰近松峰郡城的路邊地面,照理總不該是這般門可羅雀的慘淡經營,奈何茶棚主人所售茶水都是賤價的碎末老葉,若僅是如此也還好,畢竟往來行商大多對此不甚挑剔,有口水潤潤嗓子即可。偏生這茶棚主人還是個財迷心竅的,一壺茶比城內茶館都要貴出一大截不說,時常還用二泡三旁泡的茶水來糊弄人,久而久之除去些個初來乍到的行路人,沒人再樂意來這茶棚做冤大頭。
經營這茶棚的精幹老人拿竹竿撐起了油布棚的一角,而後為棚內衣冠齊楚的年輕男子上了壺茶水,這才拉了條凳歇腳回話道:
「要是在你這位子上,我寧願再多等些時日也得要到萬無一失的時候才來這茶棚,為什麼這麼快就定了決心?」
在松峰山上已然有一人之下勢頭的盧子贛思量片刻后開口:「他說他給我的才是我的,他不給我,我不能搶。」
「時至今日我的所有都是自己爭來的。」
「高旭要我不爭?我做不到。」
「所以你來了,按捺不住要他去死。」老人那對渾濁眼珠子驟然射出精光來,「高旭一日不死,你在松峰山上便再爭不到更多。」
「相較之下我還是覺得您更心急些,陳老爺子。」盧子贛漫不經心道,「畢竟那位的屍骨還在松峰山上,在邊軍共過事的,戰死者都須得由至交袍澤帶屍骨回鄉入土為安,大半輩子出生入死的弟兄,當真就忍心讓張老爺子屍骨留在松峰山上?」
陳十聽得此言也不說話,微微眯眼,盧子贛也不著急,把玩著腰間那塊價值百金的羊脂玉佩,小口啜飲著杯中那幾文錢的賤價茶水。
「你盧子贛當了松峰山山主后,可還會對煙雨樓與棲山縣張家趕盡殺絕?」沉默良久后陳十再度開口,「不然高旭之死對我們這些喪家之犬又有何用。」
「煙雨樓與松峰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毋庸置疑不論是誰擔當這松峰山山主,對煙雨樓餘孽都唯有斬草除根四字可言。既然煙雨樓那位小娘子不惜與虎謀皮假借天水閣之力意欲傾覆松峰山.……」盧子贛斬釘截鐵道,「煙雨樓餘孽必須死絕。」
「棲山縣張家境地則與煙雨樓大不相同,當初高山主親自接待前來造訪的二位棲山縣張家來客,原本便存有與貴派聯手共對煙雨樓之念,奈何張老爺子斟酌損益后還是轉投向煙雨樓,高山主此前還頗引以為憾,幾次三番想再差人來遊說,直至聽說了魏小俠與煙雨樓樓主小女的那樁婚約,這才打消了此念,轉而派人與徽州割鹿台這等殺人門派為盟。張老爺子,錢二爺與其餘幾位棲山縣張家戰死之人,與滮湖那夜死傷相較,孰輕孰重?更何況明知有張老爺子家眷北上伍和鏢局避禍,周氏武館這等棲山縣張家嫡傳也都未曾株連,松峰山待棲山縣張家難道稱不上網開一面?或許追根溯源,松峰山之所以會與張家落入而今這般局面,就在當初張老爺子的一念之差.……」
「多說無益。」陳十擺手道,「棲山縣張家與煙雨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若真要與松峰山一笑泯恩仇,只怕到時去了下面那位老兄弟要和我沒完。」
「既然如此也好,姑且聯手一次,此後生死,各安天命?」
「與你聯手那才真是如虎謀皮。」陳十感慨道,「不過我們這些人哪有什麼餘地可選呢。」
「那茶棚后那位屏息握刀埋伏了小半個時辰的那位可否現身一見?」
「那你袖裡那通風報信用的火筒子能不能先鬆了捻?」
二人顯然早便對眼前人後手有所提防,心照不宣的同時悄無聲息卸下了原有防備,陳十在桌上以指節輕扣三短兩長五下,便有一人赫然於茶棚口現身,行至陳十身手抱刀而立,毫不掩飾望向盧子贛的警惕眼神。
「魏長磐,魏小俠。」盧子贛饒有興緻地打量起陳十身後抱刀而立的年輕人,「上次交手出劍也沒輕重,那傷將息了這些時日,想必也養得八九不離十,不然也沒這精神氣在這茶棚外辛苦蟄伏小半個時辰,怎地還想與我試試手?」
於茶棚外蟄伏小半個時辰,起初未被察覺的魏長磐聽得陳十與盧子贛交談言語,心中頗有些擔憂前者安危,畢竟沒了弓箭的陳十與武道境界遠勝於己的盧子贛近身,縱使他距離不過二三丈都難出手阻止後者暴起殺人,這才主動流露氣機警告盧子贛令其不敢輕舉妄動,再者上次與此人交手時便知曉此人實力遠非自己一朝一夕間便能趕超,魏長磐終究還是選擇了主動現身。
「既然沒試手的念頭也好,畢竟還要聯手做事,此時若有什麼損傷於大家都沒什麼好處。」盧子贛笑容和熙,「我還記得你,你的刀比你那個沉湎酒色荒廢了功夫的師父要好,但還是比不過我的劍。」
「沉住氣。」陳十無需扭頭望向身後便知曉魏長磐幾乎已經按捺不下要出刀的念頭,於是冷聲道,「你的刀在你手裡,不要因為別人的一句話就脫了掌握。」
說罷陳十又朝向盧子贛回話道:「煙雨樓與棲山縣張家底子想必這些日子下來你們松峰山也知曉了大概,暗中襲殺尚可,若真要再做出當年殺奔上松峰山擒賊先擒王的舉動,只恐怕剛到山腳些便要被剿殺殆盡。」
「陳老爺子可別忘了我何師兄是死在誰人刀下,偌大一個周氏武館,上次一場廝殺時不說那周館主,便是那喚作齊苩的都與魏小俠身手不分伯仲,老爺子您的弓箭在下也是見過的,五十步外全然連我也沒有十足把握能毫髮無傷近身殺人,如此一來,你們還會缺少人手?」
「當初老張和煙雨樓樓主兩名六層樓武夫,還有錢才那小子在內的三層樓三人,還不是飲恨松峰山上。」陳十不為盧子贛言語所動,「難道今日我們這些人實力要更勝當時?簡而言之,我們絕無可能闖松峰山山門去殺高旭,到時你盧子贛若是一朝反悔來個瓮中捉鱉,豈不是坐收漁利。更何況還有個手段高深莫測的割鹿台於暗中窺探……」
「這點在下倒是能以武道前程立誓向陳老爺子擔保,在下所知松峰山上早無割鹿台殺手潛藏。」
「此事老頭子我倒也有些耳聞,自打小磐子從晉州南下歸來后,就聽聞有割鹿台殺手匯聚北上的消息。」陳十憶起此事,神情恍惚,「聽說受雇於這天底下有數的商賈巨富,這般多的殺手如此興師動眾北上,到底是去殺誰呢……」
「反正不在江州江湖動手殺人,高山主即便有所察覺也不會多理會,當年事畢后割鹿台殺手便陸續北返,山主當初應允下來的便是松峰山所能掌握的江州商路皆對割鹿台暢通無阻,但事畢后割鹿台決不能再入境江州殺人,是山主定盟前的約法三章.……」
自覺多吐露了些情報的盧子贛言語戛然而止,思索片刻后又道,「說了這許多在松峰山上也算得秘聞的情報,陳老爺子是不是也該給個準話?當然不用妄想憑籍你們二人就將我留在此處,就算暗地裡還有些人手埋伏,我手中火筒一發我,到時可真就再無半分斡旋餘地嘍。」 ……
「你讓他下山,我們出手殺人。」陳十決然開口,「江湖恩怨,松峰山可再做理會,老頭子我還有磐子,與那高旭則是私仇死仇。」
「死仇死解,天經地義。」盧子贛讚許道,「況且能在仇人老死前將其手刃,人生頭一大快事莫過於此。」
「到時如何聯繫?」
「自會有消息從松峰山傳來,成與不成都僅有一次機會,以高旭而今境況,除非到萬不得已的田地,絕不會憑著折損原本所剩無幾的壽元下山。」盧子贛起身步出茶棚,頭也不回道,「那便先祝各位一擊即中,恩怨了結。」
「恩怨了結么。」魏長磐望向盧子贛遠去背影低聲自語道,「你還沒死,談何恩怨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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