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八十六 人則無義
方才雖說被這松峰山青澀少女逼得焦頭爛額,可那時才連斬數十刀,體內氣機續接不上,加之兵刃已不堪施用,不然以周敢當脾性怎能平白領受這數劍而善罷甘休?
周敢當下令前周氏武館弟子見林中人影,便紛紛拔刀,不過與已然大步向前的齊苩相較還是慢了幾個瞬剎,後者同他師父一般,哪有什麼憐香惜玉的心思,既然這松峰山內山弟子只身前來尋死,那就如師父所言,快些送她上路罷,遲則生變。
這松峰山青澀少女所用劍術在魏長磐看來賞心悅目不假,武道境界約莫比起齊苩來也就略遜一籌,可才與後者交手數合便盡落下風,已全然無了來勢洶洶所應有的囂張氣焰,竭力支撐劍招不至散亂走形的同時也遞不出什麼進手招式,落敗僅是時候早晚而已。『
原本在側預備上前助陣的周氏武館弟子三人眼見齊師兄刀走厚重大開大闔,將那松峰山小女子死死壓制,無論誰繞至她身後輕而易舉都能捅出個透心涼,他們也就沒人樂意去做這頗有些勝之不武的捅陰刀子之舉,還是勞煩齊師兄稍微多出幾合的氣力,將這松峰山小女子打殺了也不遲。
已有些亂了陣腳的青澀少女見齊苩一刀劈下才欲舉劍去格,卻未曾想原本刀勢開闔縱橫直來直往的的齊苩一刀才劈下不足兩尺,便倏地改劈為橫拍,刀身拍在她半邊面頰上,沒有半分留力,生生將這分量不輕的大活人兒給拍得橫飛出去丈余,看得周氏武館諸弟子都咂舌不已,齊苩師兄在武館內素來是師父說一他便照著一去做的人物,說快些送這不知死活的松峰山女弟子快些上路,就絕不會慢了去。
手中劍險些脫手而飛的青澀少女忍痛拄劍而起時只覺蜂鳴環繞陣陣不絕於耳畔,睜眼時亦也視線模糊,面頰更是疼得火辣,想來是被那蠻不講理的一刀身拍腫了半邊面頰遮擋了視線。過去在松峰山上與同門師兄師姐試手時,磕破了膝肘擦傷了油皮都要眼泛淚花的青澀少女咬住垂下的一縷青絲,顫顫巍巍又舉劍擺出了個山上最是常見不過的守勢劍架,便彷彿掏空了她渾身氣力般。
打算一鼓作氣的齊苩見這松峰山女弟子擺出個看似不堪一擊的劍架,沒有再輕易出刀進逼,左手反握刀背同時右手握住刀柄末端,似乎身形不穩隨風搖擺,在旁幾名掠陣的武館弟子眼見師兄與此人似乎要成僵局,才想持刀上前助陣卻被周敢當喝住:
「好好看著你們師兄這一刀,對你們領會所習刀術大有裨益。」而後周敢當以低不可聞的聲音輕嘆道,「只可惜形似有了,神似卻還差些火候.……」
魏長磐還未咂摸出周敢當言語中意味,便聽得後者又沉聲道:「勝負已分。」
周氏武館眾人只見齊苩師兄似乎成了弱不禁風的一團柳絮,一陣稍大些的山風便吹得他直挺挺向前倒去,那松峰山女弟子自然也未曾料到齊苩會做出這等不知何為的無理手行徑,稍稍一遲疑,應對便緩了。
少女手中那柄位列松峰山藏劍第二的名劍飛向半空,而後直直墜地,半截劍身後插入土中。
一到得手擊飛這松峰山女弟子兵刃,齊苩收拾個赤手空拳臨陣經驗還不足的武夫還不是手到擒來?要是不急於殺人還大可如貓逗耗子般慢慢耍弄,可齊苩卻有些不滿於方才直奔心窩的一戳被件貼身內甲擋下,大步上前便要給再無還手之力的這松峰山女弟子補上一刀。
一劍當空來。
齊苩磕飛那柄被人於情急之下擲出的長劍后還是不改出刀念頭,卻聽得身後周敢當朗聲道:
「松峰山諸位去而復返,想必是追剿那些煙雨樓餘孽未果,便折回來殺咱們這些過路武夫來頂包?只可惜你們這位小師妹劍招雖多,不過多而不精,這才新敗於我這不成器的徒兒手上。」說到『不成器』四字時連魏長磐都能聽出周敢當言語間戲謔來,「正犯愁該怎麼處置你們這位同門,敢問這位盧子贛盧小爺,該如何處置?」
眼見齊苩就要對那玉兒師妹揮刀相向,情急之下才擲劍出手的盧子贛躍起抄過那柄被擊飛的長劍后颯然落地,面色陰晴不定。這位同門師妹武道境界興許一時半會兒還比不過他們,可這一身由山主親自傳授的輕身功夫卻讓他們在山路上逐漸被甩開了一段距離。同為松峰山內山弟子,體內氣機流轉有快慢,修行輕身功法亦也有高下。
片刻后其餘松峰山內山弟子眾人陸續趕到,望向始終低調到了近乎藏拙地步的這位師弟心緒複雜,他們都多少聽過這位師弟,由山上雜役轉為外山弟子而後入內山的故事,多也對他那堪稱卓絕的天資略知一二,可任憑誰都沒想到這方才習武十年的盧子贛竟能有這等不輸山上長老的輕身功夫。
山上家族勢力夥同議事堂把持松峰山的光景已然到了尾聲,連傻子都能看出來日後松峰山皆是能者為先的日子,如何易這等有議事堂族中長輩在身後本身天資又不差的內山弟子能領袖他們這些內山弟子,那盧子贛這等僅憑一己之力在內山中也堪稱出類拔萃的同門,此時若是賣些不用付出多少代價的好,那日後若是他在松峰山上最後草鯉躍龍門后,那他們日後能收穫多少報償?
在場松峰山內山弟子中心思活絡者,心中已開始思索回松峰山後該以何等手段熱絡與這位師弟之間的情誼。不過眼下邁出的第一步當然是堅定不移站在盧師弟這邊,只是那位在松峰山上身份特殊的師妹,可是禁不起半點閃失的吶.……
「游魚門諸位可否放過我這位師妹?畢竟方才諸位才錯手殺了我們那何師兄,小師妹傷懷之餘未免有些不能自已。」盧子贛忖度著分寸,最後語氣冰冷開口,「在下與同門只為追剿煙雨樓餘孽而來,游魚門諸位橫加攔阻不說還砍殺了何師兄,於情於理,都欠松峰山一個交代。」
「不過在下這師妹魯莽前來,敗於這位刀下,自是學藝不精的緣故,還請俞觀海俞兄保她平安無事。如此雙方此前恩怨一筆勾銷,各自退去,如何?」盧子贛擠出了個自以為還算誠懇的微笑說道,「何師兄命喪俞兄手中之事,在下也願竭力去在山主面前遮掩一二,不過山主能否不起疑心還需另算……」
在此地一刀了結了這松峰山女弟子容易,可事後必然要與這些松峰山內山弟子死戰一場。雖說對面少去兩人又有人帶傷,可周氏武館弟子半數帶傷不說,周敢當齊苩魏長磐三人中魏長磐身上傷勢不輕,齊苩才使出那壓箱底一刀來精氣神都不在巔峰,周敢當境況也好不到何處去。
還不是該與松峰山分出個你死我活的時候,至少不在今天。
「麻溜的把你們這師妹領回去,我徒兒這刀總這麼懸著也累。」
周敢當示意齊苩收刀歸鞘,而後任由盧子贛身後出兩人上前將掙扎不起,半邊面龐腫脹不成樣子的青澀少女扶回松峰山內山弟子眾人中。
「忘了說,我這徒兒方才下手沒輕沒重,這兒有上好的活血化瘀傷葯,盧老弟看要不給她用上,不然日後破相了再想嫁人可就難嘍。」周敢當從懷中摸出個小巧瓷瓶來擲給盧子贛,「那山水有相逢,咱們後會有期?」
盧子贛當空接住那隻瓷瓶后並未打開瓶塞,他雖有接下這瓷瓶的膽魄,可要是將這來歷不明又由周敢當送出的所謂傷藥用在師妹面上,橫生枝節不說,他也沒這心思再去賭周敢當是個磊落小人還是假意君子,「後會有期。」
他們可以不去在意何易的死,可若要是這小師妹出了半點差池,再添上未能盡剿煙雨樓餘孽的罪責,就算沒被逐出松峰山那也在內山淪落到極邊緣的地步,此後便只能於武道蹣跚而行,再無望此道登頂。
周敢當率領周氏武館眾人徐徐而退,再林中走出半里路程後方才發足而奔,松峰山內山弟子中有人慾起身去追,卻聽得盧子贛怒道:
「被這些人制住一次還不夠,還要再去一次才好?想去也行,可別怪到時我們這些同門不幫你收屍!」
那人悻悻退回原處。
轉而又以掌心和上活血藥膏按揉青澀少女那半邊腫脹面孔的盧子贛柔聲道:「玉兒師妹,臉可還疼?」
她不說話,只是怔怔望向一個方向,而後悄然啜泣。
盧子贛順他視線望去,見被人放於地面的何易雙眼半睜半閉,一側原本被青澀少女用絹帕細細撫凈的面頰都沾染了塵土枯草。
她不明白,她只是受了些傷,可何師兄都死了,難道不該多關照些何師兄。
至少讓平日里最愛乾淨不過的何師兄不用這般邋遢,這很難么?
為什麼這些師姐師兄們都不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