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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五十五 拔劍生死(下)

  小道兩側設伏的煙雨樓子弟們在目睹那松峰山領頭騎士後仰栽下馬背後,無需號令便向松峰山的仇敵們發弩,在那名數十支弩箭在兩次呼吸間盡數射向了護衛的騎士和大車的車夫,沒有甲胄傍身的松峰山弟子們甚至還未能拔劍出鞘,便哀嚎著從馬背上栽倒下地,來不及做什麼動作便被隨後趕到身旁紅了眼的煙雨樓子弟們補刀。

  三連弩發完三支弩箭后再次裝填上弦是件無法在幾個瞬剎內完成的事,也是這種使用機括弩機的弊病,一輪弩發完后往往還等不及再裝填上弦便須得拔刀近戰。

  不過這是令煙雨樓子弟們極快意的時候,如鼴鼠一般躲藏在地下陰暗處三年後,他們終於又一次站在日光下,向松峰山不共戴天的死敵揮刀。

  興許這些押運大車的松峰山弟子在負傷前戰力還要強過這些僥倖苟活至今的煙雨樓伏兵,以至於有並非要害中箭的輕傷松峰山弟子,拔劍與後者交手還能佔到上風,由此亦可窺見煙雨樓部眾戰力與數年前已難相提並論。

  然而在這些弩箭射過一輪后還能保有戰力的,也不過三四人而已,其餘人等多是從馬背上栽下地后便出氣多進氣少,拔劍都艱難,談何與人對敵。

  最後一名松峰山弟子背靠著大車的車輪退無可退,鼻涕和眼淚都糊在面上也無暇去擦,向緩緩進逼的煙雨樓部眾們胡亂而不成章法的揮劍,他想逃,可他大腿上中的那支箭斷絕了他逃的希望。

  他是這一行中年級最小的,才從山上下來歷練數月,方才一路上對他最是照拂不過的師兄就這麼被一刀劃破了肚子,白花花粉嫩嫩的肚腸流了一地,捂著肚子倒下去的時候身上又多了十幾個透明窟窿,那些殺紅了眼的伏兵瘋也似地在那些屍身上宣洩衝天的怒氣。

  「你們.……是什麼人?我們都是松峰山的弟子!」這面上稚氣未脫的松峰山弟子顫聲道,「放我回去,這些東西,馬,大車都給你們,我,還還不想死.……」

  他沒有從面前這些人眼中看到動搖與憐憫的神色,這些伏兵面上還沾有他師兄們猶溫熱的新血,滿眼都是譏諷和嗜血的意味。他究竟做錯了什麼?松峰山難道不是江州聲名最好也是最大的門派?他從數十同鄉中被選中成為松峰山弟子時旁人的艷羨都被他看在眼裡,這些都做不得假,可為什麼,為什麼還會有人要殺他們?

  「門派的恩怨,不干你們各人的事,只是被裹挾進其中以後,諸事皆不由己罷了。」背負弓箭的老人在林立的刀叢外發聲,近旁的煙雨樓子弟們給他讓出了一條通路,讓他走進刀叢之中,「錯不在你,錯在松峰山,只是你身為松峰山弟子,便錯了。」

  「可我又沒做過什麼錯事.……能不能放我走……」

  」閉上眼,我給你個痛快。」

  他望著面前這個面無表情的老人,明白自己絕沒有再活命的機會,徐徐閉眼后口中喃喃道,「娘……」

  「弩箭都拔出來,不要留下任何痕迹,我們只是一夥膽大包天見財起意的山賊。」背負弓箭的老人輕震手腕抖去刀上血跡后收刀歸鞘,「看看這些大車車廂內有些什麼,若有什麼方便帶走的細軟就.……」

  大車內刮擦板壁那細不可聞的一點響動,沒能逃過老人那對能聽見百步外野鼠窸窣的耳朵,這令他幡然戒備之餘有些懊悔自己的疏忽,大車的車廂內所押運的未必就是貨物,也有可能是活生生的人。

  還未等老人向身邊人示警,大車車廂一側的板壁便被人破開,用手中短劍殺傷一名煙雨樓子弟后搶過一匹馬來沿小道向前逃竄!

  刀疤臉漢子趕忙想要抬起三連弩來將那人射落馬下,卻發覺方才倉促上前時未曾裝填上弦,故而只能眼睜睜望著這一騎從不足丈許的所在疾馳而過。

  幾名煙雨樓子弟的倉促發弩也僅有一支弩箭擦傷了馬臀,反倒令負痛而行的這馬更快幾分,眨眼功夫便又奔出數丈之遠,這百年不是他們手中三連弩所能及的地方,唯有老人背負的那鐵胎弓是他們僅剩的機會。

  「陳十,快射!快射!決不能讓他逃了!」刀疤臉漢子顧不得禮節也要對那依舊紋絲不動的老人吼道,「快射啊!再不射這人就.……」

  曾是棲山縣張家貌不驚人門房的陳十瞥了眼這惶急的刀疤臉漢子,心中微有些感慨,若是就憑藉這樣的人就想從松峰山手中將煙雨樓光復,任重而道遠。

  他是這些煙雨樓子弟的領頭人,既然說過萬事俱備,那這一點小小的疏失有怎會不算在內?

  拚命夾馬腹意欲再催馬快行的松峰山弟子在又奔出一箭之地后才敢回望,那些不由分說上來便將他同門屠戮殆盡的凶神並未攆上來,不過是射了幾箭便再無動作,死裡逃生的他開始盤算是先快馬趕回山門穩妥還是就近尋覓山下松峰山秘密據點尋求庇護。

  他不過是昨天守了整宿的夜,那領頭的同門才讓他在大車車廂內休憩半日,誰曾想才出了河清郡城走上這小道沒幾里路就有人膽大包天,敢劫松峰山的道,瞧那些同門的凄慘死相,如若沒有些深仇大恨,又有那家要錢不要命的山賊會下如此死手?

  還是趕緊先多奔出些路程去再做打算,松峰山這會兒是江州頭一號的江湖門派,就算是再大的山賊,捋了松峰山的虎鬚,那也絕對經不起松峰山隨意為之的報復,要知道高山主那可是.……

  而他卻未見,坐騎馬蹄旁叢草中,有刀芒一閃。

  一刀,一刀斬斷四條馬腿,斷腿之馬又前沖數尺後方才痛嘶長聲,向前栽倒同時將馬背上毫無防備的騎士也摔出極遠的距離。

  跌得七葷八素的松峰山弟子好容易才從地面上掙起來,恍惚間見有刀與身上衣皆染血的一人步步走來。

  怎麼回事?怎麼四條馬腿倏地就斷了.……被塵土迷了眼的松峰山弟子揉揉眼睛,看清楚了面前那人面目,瞳孔驟然一縮,同時想起曾在山上傳遍的那張畫像,高山主親口放出話來,但凡山上弟子有能擒殺此人的,不論死活,皆可為山上長老親傳弟子,並能隨意閱覽山上武道秘籍收藏,那副畫中人竟就這般向他走來。

  成為內山長老親傳子弟這般豐厚的獎賞曾令包括他在內的許多外山弟子都為之癲狂,要知曉松峰山在成為江州江湖執牛耳者后又收入相當數量的外山弟子,雖說在對天資心性身世等項上未曾有絲毫放鬆,然而江州年少習武之人,又有幾個不想進到正是如日中天的松峰山去?如此一來松峰山外山弟子數目翻了一番都不止,要想在這人數多如牛毛的外山弟子中謀求一份好前程,有怎能不抓住這樣的機遇?

  然而也有明眼的人點出,能讓山主拿出這般厚重獎賞也要處之而後快的人物,那本身又會棘手到何等地步,他們這些外山弟子當真能有人十之一二的本事?成為長老親傳的獎賞雖說誘人,可到底在山上過那外山弟子的尋常時日比拎著腦袋去謀一份富貴,要安逸太多太多。更何況大堯泱泱十六州疆域何其大,山主只是將此人畫像給他們看過,也未曾告知他們何時何地去尋,一朝躋身長老親傳的白日美夢做了幾日後也便淡去了,他又怎會想過今日平平無奇的一日會遭人襲殺同門,自己在逃脫路上又會遇上此人。

  但就憑他那點稀鬆平常的本事,待到現在真能夠立功的時候,卻驚惶得連配劍都拔不出來。

  撲通。

  「好漢饒命吶,小的上有六十老母下有才出世不久的孩兒,入了這松峰山還未滿兩年之期。」這松峰山弟子膝蓋一軟跪倒下去涕泗橫流,「山上那些管事和老資歷的弟子又就知道欺辱我們這些新入門的,在山上待不下去了這才出來做這押大車的苦活計,誰曾想遇上了好漢.……」

  他已全然不顧什麼麵皮,和活著回去相比,麵皮能值幾個錢,至於杜撰出來的老母和孩兒,那面前此人又如何會知曉?

  這松峰山弟子心驚膽戰數候過一會兒后見那明晃晃的刀子並未落下了,正要開口接著用這三寸不爛之舌為自己謀取一條生路的時候,長刀一動,頭顱滾滾。

  這樣的說辭,他已經聽過了十數遍,每次都還有些新鮮的說辭出來,卧病在床半身不遂的鰥寡,無人贍養的幼子與髮妻,層出不窮讓他們活下去的理由,似乎都那麼令人不得不信服。

  魏長磐從那具無頭屍身上扯下一塊布來,蓋住那張神情猶生動的面龐,低低地說:「我放你回去,你們那高山主也還是不會放過我,所以我不能放你們回去,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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