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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三十四 池中鯉

  不過當年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娃稍長大些后割鹿台的人們便發覺她於機括和陣術上天賦幾於近妖,割鹿台數百年積澱,所藏典籍頗豐甚至比起許多官家書局典藏孤本古卷有過之而無不及,於奇門一術的案卷珍藏還要多過大堯皇家。

  割鹿台長老中有一人恰巧也極精機括陣術,然而奇門正統的傳承早便被大堯那位開國皇帝一手斷絕,割鹿台雖說也收藏了幾卷陣術殘卷,放眼整個大堯能教授這奇門正統陣術的也未必還能有人,至於奇門旁支的後人被半請半擄來割鹿台後,才發覺現在這些旁支的後輩連前人十一的本事都欠俸,莫說是傳道受業解惑,連自身門中傳承所知亦也寥寥。

  適才不過四五歲的小女娃卻用自己的天賦異稟證明了學會奇門未必就需要師父指引,奇門奇門正統那幾卷陣術殘卷不過半年便俱都被鑽研通透。

  「這是千載難逢的奇才,割鹿台興許能做一些除了殺人以外的事。」

  那位割鹿台長老在親眼見證那個踮起腳來才能扯到用於驅動機括牛皮條的女娃,用機括構築了一條能搖尾的木狗時,那位耄耋老人發出這樣的感慨,他既然親眼目睹了這個被割鹿台殺手們收養的女娃在奇門正統的術數上的卓絕天資,惜才之心令他不忍就讓她這麼埋沒。

  割鹿台殺手們的初衷不過是想要為他們所處那方天地留存一點星光和柔軟,但就這她於奇門一術上展露的天賦已然引起了在割鹿台擁有相當權柄的長老注意,這便註定了她不會再將同割鹿台殺手們所希冀的那樣平平安安長大成人。

  「奇門的陣術想要用於殺人,若非造詣到極精深的田地,不然僅以你這次布設而言,太過繁瑣的過程最後也並未能在最後一錘定音。」喜子從草把上摘下一串鮮紅欲滴的冰糖葫蘆串兒就要往嘴裡送,「哪怕你用個稍精巧些的機括來發暗器藥物,結果都不會如現在這般……」

  啪的一聲那串糖葫蘆被劈手打掉,她正色道,「喜子叔,雖說你是用毒的高手,但這些毒日積月累在筋脈竅穴內,如果出了什麼差池.……」

  他怔了片刻后訕笑道,「在割鹿台前十人之中每接下一次甲等令都得把殺人的那一天當成最後那天來過,過著不是去殺人就是在等著去殺人路上的日子……」

  「台里的哥哥姐姐叔叔嬸嬸們一個都不會死的,喜子叔你也不會。」面前窈窕的人兒氣得直跺腳,「喜子叔快說呸呸呸,什麼最後一天的話就當時風一樣過去了。」

  殺手們過得都是刀尖舔血的日子,故而對某些言語極其避諱。不過像喜子這樣在割鹿台位列前十的殺手如不早早便將生死之間看得輕了,那莫說能坐住前十人的位置,便連保住性命都成了一種奢望。想要出走割鹿台或是退避不去承接下來的令?且不說斷了野靡香的滋味有多難熬,那些昔日的同伴更會追殺你到天涯海角。

  雖說她的言語在他這個為割鹿台效力三十餘載的漢子眼裡幼稚得可笑,但他還是呸了三聲,不是出於避諱,僅僅是為了這被自己視為女兒的她聽了以後能放寬心。

  那位極精機括陣術的割鹿台長老在查看那幾卷奇門正統陣術殘卷后,發覺這些陣術與機括相輔相成,雖說許多都構思精妙絕倫,但所謂奇門正統依舊會在許多時候走上中看不中用的路子,也興許是那幾卷殘卷使得割鹿台長老的判斷有失偏頗,故而在長老教授她陣術機括的同時一同被灌輸給她的,還有殺人的術。

  此番割鹿台發給那姓魏棲山縣張家餘孽的追殺令便是甲等下,雖說其人己身武道境界未必多高,可牽扯勢力之多,便是連割鹿台那些長老們都要頭疼猶豫是不是再將追殺令下成甲等中,一個新近躋身武道四層樓的武夫原本撐死了不過是在割鹿台博得一份乙等下的令而已,不過礙於他身份特殊,能逃出生天之餘又在外逐漸有了起勢的端倪,使割鹿台警醒這個年輕人起來。

  適時當年那個被撿來的孩子於奇門陣術上的進境使那位割鹿台長老也不由驚嘆,及笄之年的她又到了對割鹿台以外天地好奇到難以自抑,這份在甲等追殺令中水分頗大的令便交由了她來處置,若是有什麼紕漏便由喜子他來填補。

  而後他又瞥了眼那腰身上被劃開一道豁口的貼身內甲,不過在皮肉上劃開了一道微有血珠滲出的口子,卻讓他皺起眉頭,這內甲在割鹿台收藏中也是罕見的寶貝,拿來給她穿戴上就是為了以防萬一,誰曾想還是險些被一刀劃開傷及皮肉。

  「你這次就做了一件對的事,是在發現己身戰力不敵要殺對象是果斷退走。」喜子告誡她道,「一擊不中退走,再耐心等待第二次的機會,就算是長伏水底的魚也會有到水面來透氣的時候.……」

  「知道啦知道啦,喜子叔你現在說話和其餘那幾位叔叔嬸嬸一樣都像是啰啰嗦嗦的小老頭兒。」說罷她便要轉身而走,「老傢伙們的追殺令還沒有做完,還沒有到能回去的時候,就多麻煩喜子叔再等些時候啦……」

  「你不是他的對手,更何況你先前已經浪費了太多大好的機會。」將那根插滿了糖葫蘆的草把扛到肩上,喜子一手握著草把一手摸摸不知所措的割鹿台女子殺手腦袋溫言道,「到時動手的時候站遠些好生看著些,畢竟只是讓你出來見見世面順便操演下奇門的陣術,殺人什麼的……」

  「不是說台里那些叔叔嬸嬸們長到十歲便要出去見血?」那對善睞的明眸眨巴眨巴兩下后露出狡黠的神色來,「喜子叔還記得一旬以後是什麼日子?」

  「當然記得,不過你生辰的時候喜子叔約莫要去做台里長老下的令了。等回來以後你想要什麼儘管開口,女孩子家家最喜歡胭脂水粉還是綾羅綢緞?晉州織工水準比起江州織造局手藝確實要相去甚遠,徽州那些大小鋪子你那些叔叔嬸嬸們差不多也買遍了……」

  割鹿台雖說用野靡香拴死了絕大多數的殺手,但這終究只是不得已的手段。割鹿台之所以能讓他們大多的人都心甘情願賣命,一來是這些殺手初記事起便一直生長於割鹿台,二來替割鹿台殺人報償極其優渥,割鹿台殺手們積累下來的財富許多都多到外人難以想象。然而對這些朝不保夕的人而言置辦田地產業沒有兒孫可留,那些金銀等不日身死以後就要便宜了別人,於是乎許多割鹿台殺手除去殺人以外都沉淪於美酒和女色之中難以自拔,這也作為一種能安撫這些精神終日緊繃人們的手段被割鹿台長老們默許。

  待到割鹿台內忽的多出一名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后,割鹿台殺手們似乎找到了花銀子的去處,連用的尿芥子都是蠶絲的質料,更不消說那些吃食衣裳,樣樣都是這些奔波四方的殺手從各州各郡購置回來的,待到稍長大些后尋常人家女子苦攢數月銀錢方能得一小盒的胭脂水粉能夠在這小女娃的小院內堆積成山,從海外水手們歷經風浪運回的香料和寶石被當成了堆砌的積木和彈子,前者還時常抱怨這彈子不圓。

  這般錦衣玉食的日子與大堯皇帝兒女相較約莫也不逞多讓,然而在喜子看來這樣的日子卻不是她想要過的,在她身上似乎有某種割鹿台所有人都不具備的東西,與光一樣的東西。

  割鹿台殺手們最不願意見到的還是他們養大的孩子最後也跟他們一樣走上了殺人的路。

  野靡香用過一次以後便難以割捨,逐漸原本一小勺膏子的用量會逐漸遞增到二勺三勺,喜子每日已經離不開要用小半盒不然便要涕泗橫流,割鹿台的殺手們許多都清楚這種在割鹿台被濫用的香不過是通過麻痹武夫五感產生幻覺而已,在那短暫的飄飄欲仙以後整個人的精氣神都像是被瞬間抽走。但他們依舊不能不用這種香,唯有香煙裊裊不絕如縷縈繞周身的時候,他們這些身上血腥已經濃重到洗不去的人們才能短暫地放空頭腦,神遊萬里地想著與殺人不相干的事。

  「我不要什麼衣裳和脂粉,只是想喜子叔你們這些叔叔嬸嬸們不用再去這樣……」

  「身在割鹿台,就不會再有選擇的餘地,你這小丫頭片子,還不快快長大,做條能躍出割鹿台這池子的金鯉?」

  「可台里還有喜子叔和好多的叔叔嬸嬸哥哥姐姐,還有那些被人帶到台里的孩子,你們又該怎麼辦呢?」

  「割鹿台之所以為割鹿台,不就是由這些人構築而起的?不要再去想這些多餘的事,我們能庇護你一時,可以後的日子誰說得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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