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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九 的盧妨我

  無邊無垠的墨色,徜徉在暗中,周身彷彿浸沒在極粘稠的液中,稍許動彈就要耗費極多的氣力。

  胸悶得喘不過氣像是要窒息,混沌中有人在呼喊他的名字,一點光在暗中綻開,他向光竭盡全力伸出手。

  「魏兄,魏兄,醒醒,日上三竿了。」

  有人使勁拍打他的面龐,魏長磐徐徐睜眼,是滿面憔悴疲憊之色的柳子義。

  「白日在蠻人的眼皮底子下行走,太過冒險。」魏長磐咬牙切齒對付著嘴裡那生馬肉條子,這是從幾天前實在避無可避一隊蠻人那兒的所獲,現在他們不敢生火,就只能生食,「人馬也都快撐不下去,這林子還算隱蔽,不如就在此將息半日,日落後趁暮色,一夜便至並圓城。」

  那蠻人貴族喪失了用來搜尋他們的鷹,但他們不知還會有什麼手段在前路等著他們。

  「剩下的三匹也好不到何處去,境況最好的反倒是那匹白馬。」梅僳從拴著坐騎的樹邊回來,「人餓著還好說,馬撐死再扛兩三日,此後咱們便再無馬匹可供騎乘。」

  生馬肉條子帶在身邊已有不短的時候,初割下來趁新鮮咀嚼起來還有絲絲甜意,貼在身邊捂著沾了汗臭,便愈發難以下咽。

  「這般凍人的天兒,總不生火也不是辦法,撿些乾燥木材回來生堆火,再蓋上灰土,能熱好幾個時辰,還不會有多大的煙。」柳子義摘下手上纏著的羊皮條子時發出「嘶」的一聲,凍瘡流出的膿液血水浸透了這些料子,和皮肉一道凍結成冰。

  現在快是一日中最和暖的時候,他們都脫下靴和手套,輕重不一的凍傷在草原上就沒被及時醫救,他們四人回並圓城后大概問大夫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要少去多少手指頭和腳指頭。

  「俺為什麼要跑去北邊兒,家裡暖炕媳婦兒和娃兒都好好的,爹你為啥要讓俺去北邊兒,蠻子現在整天想的就是咋殺俺……」

  魏長磐望著仍是一副小娘兒幽怨作態的俞高昂頭疼不已,梅僳柳子義二人亦是不厭其煩,俞高昂於晉州遊俠兒中本是個做自己事時常順帶著連他們事兒也做了的熱心腸,此時卻怯懦地令他們所有人都忍不住要皺眉小覷他。

  「你昨晚睡得死,沒聽到這廝在那兒碎碎念了大半夜。「還未等魏長磐制止,柳子義一腳踹在蜷縮背靠在一棵樺樹下的俞高昂身上,最是講禮不過的秀才梅僳也僅是冷眼旁觀。

  他們四人中生出間隙來是魏長磐最不願見到的事,趕忙起身隔在二人之間,「咱們都是一起出過生入過死的人,何必為了這樣的小事動拳腳。」

  「你就算現在向蠻人討饒他們也會把你用馬蹄活活踏死!老子親眼看到的,你就殺了不止倆!一路上走到這兒,啥時候看過蠻人過的地方還有活口留著?都他娘死絕了!」中間隔了個魏長磐柳子義仍要對指著鼻子對俞高昂破口大罵,「你現在走出這片林子,走不了多遠就是蠻人!」

  俞高昂也受不了這樣的辱罵,起身抹了鼻涕眼淚,「官府不管咱們的死活,齊齊整整去北邊兒五十個人,現在就四個還能站這兒,咱們就算死在這兒又會有誰去管?蠻人要殺咱堯人不管,咱們還要為堯人做事?」

  身為晉州將軍宋之問在他們臨行前承諾過,如若事實並圓城以邊關還未盡數告破,那在幾處必然會有接應的人馬,不過既然連玉山關都早已告破,那這諾便早成了嘴上的空談。時日一長,莫說是這些晉州的遊俠兒們,便是魏長磐也對其生出怨懟來,甚至有過宋之問壓根兒就沒讓他們活著回去的打算。

  可他們總要相信些什麼,若是什麼都不信了,他們何以拖著疲憊之軀行至此地。

  「並圓城裡宋將軍還在等著咱們凱旋。」魏長磐俯下身一把雙手抓住俞高昂的肩膀搖晃,他讓自己也強著信了這套說辭,「等回並圓城,就能見著你婆姨和娃子,還有你爹,曉得你得勝回來的消息,說不定身子也好些。」

  「俺家在並圓城北邊兒的村裡!」老大的漢子牛吼道,「他宋將軍能頂個屁的事,咱們一把火把那麼多蠻人攻城的軍械都燒了,他宋將軍咋個還沒能把蠻人趕回北邊去!他宋將軍的話有幾句是真的?」

  「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物可曾在意過咱們的死活!」

  柳子義攥緊的拳頭鬆開,這個晉州名廚的兒子也明白莊戶人家出身的俞高昂所說都是實言……

  但他依舊狠狠一拳打在俞高昂的面門。

  「老子揍你,不為其他,就為你動了降蠻人的心思,官府沒人在意咱們的死活,不是咱們降那些畜生的理由!」柳子義還想要揮出一拳,卻被魏長磐攔腰抱住發不了力,只得悻悻作罷,「宋將軍選了你這樣的人,也真是瞎眼。」

  說罷柳子義掙開魏長磐走開去,去拾些乾柴來悶堆火,梅僳也與他同去了。

  眼看著鼻血如注坐倒在地的俞高昂,魏長磐也不知找出什麼話來寬慰他,俞高昂說的是實話,而柳子義的所言更讓他無從辯駁。

  他們是大堯的人,魏長磐的底線是他們不能站在蠻人的這邊,拿刀對著堯人。

  「我去解手。」他從懷中取出塊帕子來塞到俞高昂手中,「擦擦你面上的血。」

  俞高昂抬頭望著魏長磐走遠的背影,將這張還綉了花鳥的帕子攥在掌心。 ……

  「俞高昂人呢?」柳子義和梅僳放下大捆的乾柴,前者變戲法似的從中摸出一截長滿鬚毛嬰兒手腕粗細的土黃色乾柴在魏長磐面前揮舞,「瞅瞅我帶回來什麼?正兒八經的野葛!和梅兄掘了小半個時辰才夠四人的分量,還餘下些能帶上路吃。」

  柳子義和梅僳滿面都是喜色,這些野葛的根莖他們空著手挖了這般久,好在所獲確實喜人,在往昔讓他柳子義多瞅一眼都難的粗劣食材,這會兒在腦中卻預備好了十多種的做法.……不過也僅是想想而已,煎炒煮炸自不必說,唯有埋火灰中悶熟這一法子算是可行。

  「魏兄,魏兄,幫忙刨個坑,大些寬敞些,要悶的野葛可多,底下先生堆火,鋪層葉子再放葛根,最後在燒一層柴火埋上灰土。」等不及魏長磐動作,柳子義和梅僳便都忙活上了,「別忘了再扔兩條馬肉進去,雖說快給咱捂得臭了,可弄熟了好歹也算是塊肉……」

  「俞高昂乘馬逃了。」

  「什麼?」二人忙得熱火朝天,並未聽著魏長磐言語。」

  「我解手回來,便見著少了匹馬,俞高昂也不知去向.……」面色蒼白得像是死人,魏長磐喃喃道,「他真的……」

  俞高昂真的去投了蠻人?

  「此地不宜久留。」梅僳忙去牽餘下的三匹馬過來,「俞高昂說不定會泄露咱們的行蹤……」

  箭嘯聲近,梅僳話才說到一半,一支熟悉的鵰翎箭便再度奪走了一名晉州遊俠兒的性命。

  而後箭如飛蝗,亦如雨落。

  「是箭!上馬走!「魏長磐對著身邊的柳子義喊道,「我隨後就到!」

  地上的梅僳咽下最後一口氣,柳子義乘馬在樺木林中急速穿行,魏長磐背靠著一顆樺樹,身旁方圓五丈內少說也有數百箭矢插在地面,他心中不由有些自嘲,什麼時候自己也成了要費這般多羽箭去殺的大人物了?蠻人倒也瞧得起自個兒。

  離他近些的那匹馬已然被箭矢紮成刺蝟,他身邊沒有能反制的弓箭,再者即便有,以他一人之力又能如何。

  走了這樣遠的路,結果死在這地方,還真有點……不甘啊。

  箭雨停歇了,不知什麼時候那些人就會逼上來,到時他能殺幾個?

  要是還有一匹馬……

  那匹白馬還沒有被射死,在七十步遠的地方優哉游哉甩著馬尾,一聲長嘶似乎是對魏長磐狼狽的輕蔑。

  還有一匹馬!魏長磐欣喜若狂地接連打了二三個唿哨,約莫是以此知道林中還有活人,蠻人的箭有如雨般落下,這次魏長磐沒有那般幸運,兩支箭分扎在他肩膀和小腿上,他強忍的疼把箭鏃拔出,而後在傷處裹上一條布來止血。

  他沒有金創葯了,所以裹著的布條在吸滿血后仍順小腿向下流淌。

  再不逃,他就逃不動了,所在的地方在一步步變成死地,他卻無力逃脫。

  又是一箭扎在他那條小腿旁,未曾入肉,卻劃開一道不短的豁口,蠻人的武士們也是吝惜性命的,如若能用箭殺敵,何必貼身刀劍相搏。

  他感到氣力都隨著血一道流出去,魏長磐聲嘶力竭的大吼,那的盧馬仍是不為所動,不願置身箭雨中。

  「的盧妨我!」他不再懷抱希望,從衣襟上扯下一團布銜在口中,他救了這匹馬,這匹馬卻沒有回來救他,他起身半掩與樹后,那些邊射箭邊迫近的蠻人武士們距他已不足百步,假使此刻馬至也難逃這些蠻人弓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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