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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七十五 江湖夢

  一大車磚的生意,在城南磚窯那些生意人看來不過是筆蒼蠅綠豆大小的買賣,不過這大冷天的,看那倆小子趕個大車凍得瑟瑟發抖過來也不容易,便開出個還算公道的價錢,還幫著在那大車上幫著堆滿了細清水磚。

  掂量掂量腰間那分量輕了不少的錢袋,頗有些心疼,那細清水磚比起尋常青磚的所值要貴出十倍,不過好在和那祠堂地面上的磚全然一樣,顧盛便也讓他不用再計較太多,反正是祠堂里那張姓老人出銀子,你操什麼心?

  兩匹轅馬拉著這一車磚走了十多里路后便漸漸慢下來,顧盛埋怨自個兒先前考慮不周,「這重活兒還是得牛來干,幾千斤重的東西,靠馬拉吃不消。」

  說罷他便和魏長磐都從大人上跳下來,輪著在後頭推車。此前取道渝州南北大道直入晉州並圓城時,走的都是官府所修大道,自然是一路坦途暢通無阻,然而顧盛貪圖能少走幾里路程,便挑了條鄉間土路前行,來時雖說顛簸,卻也無大礙,可回城時卻遭了麻煩,一側的車軲轆陷入新雪才化的泥坑中,兩匹轅馬長嘶發力也拖不出來。

  魏長磐與顧盛二人都是武夫,兩人加起來就算沒有千斤的氣力也差不遠,齊齊頂著大車后發力去推,幾次眼見都要推出泥坑,卻都緩緩滑回原處,二人無可奈何,只得將大車上磚卸下幾百塊來再推,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大車往前推了幾步,正要鬆口氣時,那兩匹轅馬如何發力也不能使大車挪動分毫。

  「車軲轆壞了。」顧盛苦著臉告訴了魏長磐這個消息,「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哪裡去尋地方修理,要不我先回城裡叫些人手過來,你在這兒等著?」

  魏長磐點點頭,「也只能如此。」

  顧盛小跑著在土路上走遠了,魏長磐見那兩匹馬兒都呼哧呼哧吐著白氣,在隨身的包袱里摸出個有些乾癟的了的果子,拿貼身的匕首出來切成兩半分餵給二馬,那兩匹馬伸出舌頭來舔他掌心,溫熱濕潤得有些癢。

  他四顧近旁都是覆了些許殘雪的田地,齊齊的麥茬子還留在地里,雪后的晴空萬里無雲,和熙的日光照在他身上,整個身子都暖洋洋的,讓人生出越來越多的倦意,靠著大車上的磚堆徐徐陷入一片昏沉中。

  「娃兒,娃兒,你咋個在外頭車睡熟了呦。」男人扯著晉州土話的粗糲的聲音和搖晃把魏長磐從熟睡中弄醒來,「時候不早了,從哪兒來的回哪兒去,這時節在外頭過夜,不凍死人那也是要凍出傷寒來的。」

  魏長磐勉強撐開眼皮,日頭已將西沉,原先被壓制在地下的寒氣漸漸展露崢嶸,他兩條腿蜷起來久了凍得有些酸麻。

  身旁庄稼人打扮的漢子扛著鋤頭,看著是才從地里回來,與魏長磐並立時足高出他半個多腦袋,足見北地漢子身形高大。

  「顧盛呢……怎麼還沒回來。」用手揉揉惺忪睡眼,魏長磐喃喃道。

  那漢子露出詫異之色,「還是個南面的娃兒,怎麼獨身一人,要拉磚去咱們並圓城?還不到一個時辰就得閉城門,那可得打緊些。」

  又見魏長磐拿雙駕馬的大車拉磚,那漢子搖頭不已,「拉這樣重的東西,牯牛都夠嗆,得虧是兩匹好牙口的健馬,這才能拉十來里路程。」

  「車軲轆壞了,去城裡的人還沒回來。」魏長磐此言一出,那漢子便將鋤頭擱在一旁,俯下身子去看,不多時便笑道,「還以為是什麼大毛病,等著,喝兩杯酒的功夫就給你弄好了。」

  漢子並沒有誇大其詞,鑽到大車底下后搗鼓了不到一刻光陰后便鑽出來,拍拍身上灰土后笑說,「瞅瞅。」

  牽著馬嚼頭往前幾步,果然好了,那漢子還幫著把卸在地上的細清水磚裝上大車,瞥見大車上伍和鏢局的字樣,他是個不識字的人,只覺著有些眼熟,霍然想起來,便有些訝然地問魏長磐,「小兄弟是城裡鏢局的人?」

  「不過是做些雜活兒的小廝罷了。」也是,伍和鏢局只是叫他去祠堂做個洒掃的小廝。

  「好傢夥,聽說鏢局裡頭洒掃的人都是會武的。」漢子從地上拾起鋤頭把子扛到肩上,見魏長磐腰間配著刀,便指著那刀大呼小叫,「連鏢局裡小廝都佩刀!要是再年輕幾歲,說不得俺也……」

  漢子露出心神嚮往的表情,而後懇切地與魏長磐輕輕說道,像是擔心驚走了他,「能不能耍個容易些的把式來瞧瞧?咱這輩子只見過一次鏢師演練武藝.……」

  雖然生在離並圓城不過幾十里路程的村鎮內,沒有光鮮衣裳和足兩銀子,漢子也不敢去城裡開眼界,從地里忙完后扛著鋤頭往家裡走的路上,漢子時常會站在村東頭的小土坡上向北遠眺,那座宏偉的城不過一隻手掌就能遮住。

  這輩子中離並圓城最近的時候是去鄰村當個麥客幫著秋收割麥,算是補貼家用,那村子離並圓城不過幾里地,有錢人家不少,給麥客的價錢也都高些,漢子也樂得到里並圓城近些的地方。

  秋高氣爽,麥浪金黃,並圓城彷彿就在咫尺之間,伸出手來就能觸摸到,那時還年輕的漢子正是身強力壯的時候,可惜自幼漢子右足微跛,算是個小小的殘疾,衙門裡來徵兵的時候沒能選上,算是他的憾事。

  那年徵兵在並圓城外搭了個棚子,他和幾個同村的男丁都去湊熱鬧,有一人不過是村裡養牲口的人,謊稱自己會些騎術,考教駕馬時運氣也好,沒露餡,便在邊關騎軍當上了一名普通騎卒,幾次邊關戰事下來僥倖沒死,還撿了幾個北蠻子人頭的軍功,便熬出頭,手底下領著二十來人的一隊人,騎著高頭大馬回家探親時,好不威風。

  只可惜他有把子氣力,卻被腿腳上的毛病所累。

  他正待轉身離去時,見都穿著短打衣裳又帶著兵刃的幾名精壯漢子,去徵兵的棚子前耍了一套刀術,好傢夥,當空落下的果子蒙著眼,刷刷刷三刀下去,落到地上時是大小相若的八瓣兒,漢子都看在眼裡,後來聽說都是些城裡伍和鏢局的鏢師,難怪有那樣好的身手。

  漢子眼巴巴在魏長磐的刀和他的神色之間挪動著視線,在生人面前顯露自己的招式本是大忌,更何況他現在還不是能夠隨意顯露身份的時候,天知道割鹿台的殺手是否還會同滮湖那夜一般毫無徵兆地現身。

  可眼前的漢子不過是個微跛的中年男人,剛還幫他修了大車的軲轆……

  害人之心不可有,可防人之心,出門在外行走江湖不能疏忽大意,「厲害些的把式在下有師門規矩,不能隨意示人,簡單些的把式倒也沒那麼多顧及,只是不怎麼好看……」

  劈、砍與攔、截是刀術中最簡單的東西,不論是哪家江湖門派才上手的弟子都能耍上兩手,卻也是許多刀法大家窮極一生也未曾鑽研通透的。如何握刀,握刀於何處,步法如何,發力又如何,不是朝夕就能明了,而是一門極精深的學問。

  這四式不是刀法的全部,而是部分基石,是哪家刀術都離不開的招式。

  刀出鞘,魏長磐一板一眼放慢了動作給漢子演示了那四式,三層樓武夫已然不是初登武道一途的愣頭青,雖說還未必有自己的獨到見解,可在招式上卻已不是隨便哪個一二層樓能比肩,也是在小地方開宗立派掌門人的最低要求。

  「這就完了?」漢子見魏長磐徐徐收刀入鞘,咂摸著方才那幾刀的滋味,很有些意猶未盡,卻也不好再強著魏長磐來兩刀,豎起大拇指來誇讚,「小兄弟才這歲數便能有這樣的身手,真真不凡。」

  漢子真心誠意的誇讚反倒讓魏長磐有些面紅耳赤,畢竟他先前還存了藏私的念頭,沒把周敢當教他的刀術顯露出來,漢子就如此不吝讚美之詞,「要不,再來兩個把式?」魏長磐試探著問。

  「不了不了不了。」漢子扛起鋤頭連連擺手,「就這幾刀,俺是這輩子都不一定能學會,多謝了。」

  漢子笨手笨腳學著江湖人的禮數一抱拳,便扛著鋤頭走了,便走還不時拿著鋤頭把子作刀模仿剛才的四式,只是鋤頭沉重,漢子揮舞起來頗有些頭重腳輕的意思,然而依舊樂此不疲。

  魏長磐望著他笨拙的背影,沒有笑,想起自己還在老秀才的書塾時,頭一次聽著了遊俠的稱謂,知道的這世上還有這樣一群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卻又自負生死的人,在那天下了書塾后,在砍柴回家的路上,拿一根柴草當刀劍揮舞的情形,把自己當做了不可一世的豪俠。

  大概那時候他揮舞柴草的身影,也像這個漢子一樣笨拙吧,

  每人男人的心裡,大概都有過這麼一個江湖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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