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八 漁鄞兩派皆犬類
正廳內傳來的喧囂休止了,接著便是亂鬨哄一陣人退出去的動靜,看來那些來者不善的惡客也沒有今日在武館內大動干戈的意思。
魏長磐躡手躡腳,摸到正廳後門那兒去,卻聽得前頭傳來懶洋洋一聲喚:「別偷偷摸摸的小賊做派,自家武館,哪兒用得著這樣。」
於是他便從正廳後門進了去,見周敢當翹著二郎腿嗑著葵花籽,旁邊還有一大盤子花生棗子,魏長磐瞧著正廳里一地的狼藉,心想是不是把前頭吵嚷聽錯了,還是自個兒正在哪家茶樓內?
只見周敢當嗑完了手中已為數不多的幾顆葵花籽,拍拍手又抓起一把花生來,丟給魏長磐,自個兒又拿幾粒棗兒來放到嘴裡咀嚼。
敢情人興師動眾來武館,是來嗑葵花籽兒剝花生來了嘮嗑來了?
瞧著魏長磐那一臉不可思議的神情,周敢當吐出口中棗核,笑道:「是不是覺得很奇怪,海沙幫游魚門兩派掌門人興師動眾來這兒,就為了霍霍武館里這些碎嘴吃食,再吵吵兩句?」
魏長磐心說看這滿地的葵花籽殼花生殼棗核教我不信都難啊。
「海沙幫和游魚門門內子弟多是販夫走卒之流,文縐縐的談法沒人聽得懂,也沒人樂意聽。」周敢當拍拍手上塵土,「都是幫斗大字兒都不認幾個的粗人,跟他擺弄書上內容還以為你是羞他,不如就當是在茶館裡頭嘮嗑扯淡,也都輕鬆。」
周敢當露出不屑一顧的表情:「什麼漁鄞郡資歷最老的兩個江湖門派,門下弟子加起來沒有一萬也有大幾千?屁都不是!那一萬個人裡頭武夫十一之數都不足,交一兩銀子就能入門,說好聽點是魚龍混雜,說難聽些便都是些上不得檯面的小泥鰍,稍微一試便得露餡兒。」
「師傅。」侍立在周敢當身後的魁梧大師兄聲音軟糯,有些擔憂,道,「可畢竟那兩家新近承了煙雨樓部分產業,眼下正是得勢的時候,自然是鋒芒畢露,咱們何不避避.……」
拿小拇指摳摳鼻孔,將那穢物揉搓成團再彈出去,周敢當才笑答他:「齊苩啊齊苩,跟了師傅這麼些年,師傅常念叨的事理還拎不清楚,一條給了他骨頭才敢到咱們武館這兒吠的狗,撐破天了不過也有吠兩聲的能耐,看家護院還行,若是驅策了來咬人,那可做不到。」
「會咬人的狗,從來不吠。」周敢當面色陰沉下來,「不過只會吠的,反倒更讓人煩心些。」
這位華亭縣武館館主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火氣,才緩緩說道:「這兩條狗帶來的是他們主子的意思,說先前對高山主的不敬,松峰山寬仁,既往不咎,還送來一份薄禮來……」
他打開身旁放的一隻小木匣,抓起其中放的一摞紙來遞給魏長磐,後者不過略看一眼就變色了。
「這是……房契和地契。」魏長磐臉色凝重,「這是棲山縣張家宅院的……房契地契。」
「沒錯。」周敢當臉色陰沉得要滴出水來。
按大堯律法,棲山縣張家和煙雨樓既然已被劃為匪類範疇,那兩家產業自然是查抄了,宅院地產也不例外,通通沒入地方官府。可槜李郡官府不過收到寥寥數千兩銀子,其餘的,都進了江州各門各派掌門人口袋中,反觀棲山縣張家,地處偏僻,家財也不如何充裕,因而才能被悉數收入棲山縣縣衙內。
棲山縣衙門手裡拿著張家宅院,早先還有些喜意,這般大宅院,少說也能賣出去千多兩紋銀,到時候衙門裡人再都過手截留下些,豈不是大伙兒都能分一杯羹?
然而他們低估了這宅院轉手難度,棲山縣不是什麼繁華所在,縣裡富戶又多為年成所累,手頭現銀都有限,出得起銀子的,卻都嫌棄這宅院是才死過人的凶宅,故而轉手的牌子掛在門前好些日子,都無人問津,只得將價錢一壓再壓,壓到一千兩銀子,才來了位買主,二話不說就摸出張江州大錢莊同行的千兩銀票來,那那有正兒八經
「那兩條走狗說是松峰山那狗日的山主,怕我思念老爺子,故而把那宅院買下來,供老子憑弔。」周敢當手上用力,那青瓷茶盞上先有絲絲裂痕浮現,而後便化為瓷粉簌簌下落,「欺人太甚。」
魏長磐默默將那兩份房契地契放回木匣內,然後開口問:「那師叔的意思是……」
「回棲山!既然他高旭把這房契地契都送來了,哪兒有不要的道理。」周敢當陰惻惻地笑,「既然那松峰山還是這般財大氣粗,送一千兩銀子到武館來,那就笑納了。」
「師叔,那這武館開在華亭縣,許多弟子不是本地人就是漁鄞郡人……」
聽了魏長磐言語,周敢當一揮手:「樂意跟著走的就走,不樂意走的就留下,反正我是要回棲山的,畢竟也這麼多年沒回去了,自打出來自立門戶,不是在教徒弟就是忙著武館大小事,連回棲山一趟給他老人家拜年的功夫都沒有。」
他自嘲一笑:「人都死了,才能騰的出手來回棲山……真是可笑。」
魏長磐猶豫了一次呼吸的功夫,便跟周敢當說道:「師傅,你有么有想過……該不該把所有武館弟子都牽扯進咱們張家和松峰山的恩怨里來?」
「師弟這是什麼話。」開口的還是齊苩,「咱們武館和張家本就是同氣連枝,哪裡還分什麼彼此,張家和松峰山恩怨,還不就是武館的.……」
周敢當一抬手,對對師傅平素最是敬重的齊苩登時便將還未說完的半句話咽了回去。
「你以為我不知道,武館里弟子多是不是家境優渥便是官宦子弟,少有身世平平的?」周敢當臉上皺紋泛著苦澀,「這本是師叔早先用來自保的手段,讓那些覬覦武館的賊子有所顧忌,不曾想在今天竟成了累贅。」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夫妻都是如此,更何況是關係更遠一層的師徒?
周敢當對於收入武館內的弟子身份大多知道得詳盡,連帶著家世一道,都暗地記錄在冊。家世不俗的弟子,武館收,而且收的很多,只是那磨鍊白日的規矩不能通融,武館內自然也便少有濫竽充數之輩,貧家子弟有,也不少,齊苩便是其中之一,父母雙亡,是齊苩來華亭縣最早收的徒弟,而今已近而立之年仍未娶親,只是伺候他這同是一把年紀還未娶親的老光棍而已。
出了師門后還在江湖遊歷了兩年光陰,期間頗做出了些事迹,之所以在華亭縣開武館安家落戶,其中多半是因為搭救過一位不幸落入山賊窟中正要慘遭毒手的徽州郡守千金,後者自此便鐵了心非他周敢當不嫁,怎奈何那郡守千金長得實在有些……與世間大多男子美醜觀感背道而馳,再加上那會兒他還是個只曉得習武的榆木腦袋,帶那郡守千金回她老爹所在的那衙門時千般暗示,都被他視而不見。
之所以人至壯年還未娶親,除去有痴迷武道一途的緣故外,更有憂心家人被江湖仇殺波及的的顧慮,生兒育女,不是生下來就完事兒了,還得教他養他育他愛他,然而棲山縣老爺子下場是前車之鑒,教他怎能安心?
畢竟誰也不想兒孫滿堂其樂融融,金盆洗手封刀退隱江湖后,被仇家殺上門來,亦或是像老爺子那樣,臨老了被官府扣上了匪類的帽子,這輩子想要洗脫這罪名都難了。
「師傅,莫要作此想啊。」齊苩忙說道,「武館上下弟子,若有不唯師傅命是從的,齊苩第一個不答應,若是有敢私通松峰山的,齊苩第一個去砍了他腦袋!」
「齊苩,知道你願為師傅鞍前馬後。」周敢當苦笑道,「可武館內如你這般想的弟子,能有幾人?即便有不少,有你武道境界的又能有幾個?說句難聽的,一隻手都找不出來。」
「是弟子的不是,平日里未能好好引導師弟們,以至現在無人能為師父解憂,齊苩罪該萬死。」
本是悲憤異常的語句由齊苩那軟糯嗓音說出,另有一番味道,讓周敢當哭笑不得:「明明是我這個當師傅的早先便沒做好,現在被大包大攬全都到你頭上,倒顯得師傅沒半點錯處。」
周敢當迴轉過來,揉了揉眼角兩處竅穴,對魏長磐疲憊說道:「既然海沙幫和游魚門在漁鄞郡這麼大點地兒地盤都已經瓜分的差不多,那咱們挪出屁股去棲山縣,想來那兩條狗倒也都樂見其成。」
「所以師叔還是要……」魏長磐神色凝重,「要不還是先等師侄去見過武漢城裡另外兩位師叔,再做打算?」
「免了,那兩位都是拖家帶口的,比不得咱們這些孤家寡人。」周敢當說罷又對魏長磐歉意一笑,「沒事兒,你還有家。」
可我什麼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