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一 公子襄
名為李青的枯槁男人訕笑著閃過孫三娘扔過來的條凳,又伸出手去拉住條凳去勢,穩穩將其置於地面,畢竟這酒家裡差不多每樣物事能是他夫妻倆做的便不去外頭採買,他會些木匠活計,桌椅都是自個兒做的,這些年店裡刀來劍往,毀去一件媳婦兒就得念叨好些日子,更不消說今日這般情形,只怕是好些天不讓他鑽被窩嘍。
「死鬼,叫你手腳麻利些,叫你手腳麻利些,又給老娘摔傢伙事兒,日子還過不過了?」孫三娘上前去不住捶打他胸口,「出去這好些日子才回來,要是再晚些,老娘一人帶著小大三個怎麼應付這扎手點子!」
體魄比起男子來猶健碩些的孫三娘拳頭擂在李青身上發出堪比力士擂鼓的沉悶聲響,讓人不由擔心他那單薄身板三兩下便給錘爛,尋常女子嬌嗔時的作態放到孫三娘這兒,可是不折不扣的拳打,而李青仍是笑著受了。
「媳婦兒,錘痛快沒?」李青咧嘴笑道。
「還沒!少說還得讓老娘再錘三百大下,心頭惡氣才能稍稍出了!」
話是如是說,孫三娘實則不過再錘區區三五下便休止了,喘氣不停時還不忘撂下狠話:「還欠著二百多下呢,暫且寄著,日後惹老娘氣了錘死你個鳥漢子。」說罷便沒好氣地指著掙不起來的魏長磐道:「還不趕緊的料理了,擱這兒給老娘添堵呢?」
「媳婦兒莫急,待為夫先問他幾句,再結果了也不遲。」李青拳頭堵在嘴上止住咳嗽,拉條凳來擺到魏長磐面前,與孫三娘同坐了,對魏長磐開口道:「底子打得不錯,瞧得出來還有些門道,似乎走的是內外兼修的路子?還是形意一流?江州內外兼修的形意大家,板著指頭就能數出來,瞧你最後那拳衝天炮,倒還有點兒棲山縣張家的意思.……」
察覺到魏長磐剎那間神情變化,李青又道:「甭慌,在下與張老爺子素未平生,只是聽人說過張家槍好處,哦,便是那張老爺子棄徒張六,一手食人心血的秘法端的詭異,當年本是要做成白肉包子的貨色,奈何這廝跪在地上求,說是還有大仇未報,待到這心愿了卻,便自個兒回來做那包子餡兒,媳婦兒一時心軟給放了,後來說是壓在棲山縣大牢裡頭,僥倖逃出來,被張老爺子清理門戶,是也不是?」
「是。」
魏長磐肩上傳來陣陣的刺痛,多半是那痊癒沒多久的骨頭被那一下衝天炮又給弄斷了,碎骨扎進肉里,疼得微微一動都難:「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不過才說完了這硬氣言語,魏長磐聲音又驟然小了:「麻煩託人跟棲山縣老魏家捎個口信兒,就說他家兒子不孝,去遊歷大堯各州了。」
總得給爹娘留下些念想。
「誰說要殺要剮了?」男人啞然失笑道:「就算是要殺要剮也不是這會兒就把你剁成包子餡兒,好歹也算是煙雨樓餘孽之一,隨便帶到江州哪個衙門裡,不就是幾百貫的賞錢?不比你這小胳膊小腿兒剁了作兩屜包子強?
掉腦袋也總比被剁成包子吃到人肚裡在變成大糞好,魏長磐心中這般想。
「媳婦兒。」李青轉向身邊的孫三娘道:「這些頭行貨,身上銀錢搜出來就放了,也當咱們做回善事,這小子回頭為夫給帶到衙門裡去領個千八百的賞銀,咱們找處好景緻的所在造個大宅子,生兩個大胖小子。」
「這幾間屋……」孫三娘訝然道。
「收拾收拾細軟東西,給小大兄弟三個些銀錢過日子,那大車瞧過了,能走遠路。」李青對孫三娘耳語道,「這次出門撞見當年一個冤家,吃了些
虧,算是逃回來的,路上雖說隱蔽了行蹤,不過以那人本事,少則一天多則三天,便能尋到此處來,咱們早些走了,尋處山清水秀地方住下,帶上那小子去換銀錢,不比在這十字坡開黑店起早貪黑快活?」
還未等孫三娘答應,李青便招呼那兄弟三人夥計道:「小大,小二,小三,把這幾頭行貨身上細軟都搜出來就扔到外頭雪地里,是死是活,看老天爺臉色。」
「是死是活,看老天爺臉色,李青,你真把自個兒當老天爺了?」
大屋外傳來男子嘲諷聲,霎時間這個方才還鎮定自若的男人臉色頓時陰晴不定,終是朗聲笑道:「不曾想阿五兄身法如此之快,扎眼功夫便能尋見如此偏僻的所在,倒是讓李某人始料未及了,不進來坐坐?」
「你家酒肉是不敢吃喝,凳子倒還能勉強坐坐。」先前還極遠的聲音眨眼功夫便近了,而後屋門被推開,風塵僕僕的漢子走進來也不客氣,拉過一條登來便坐,「還做這人肉包子買賣?這些年害了多少人命,只怕是沒有一千也有五百,不過想當年也是大堯江南幾州里大名鼎鼎的人物,怎地落魄到賣人肉包子都得親自動手的地步?」
是他,魏長磐想起……
李青心裡暗罵,老子如何落到這般田地你難道還不清楚?卻還仍是強作笑顏:「來碗茶水?」
「不來,怕被裡頭蒙汗藥給麻翻了做成人肉包子。」
悻悻止住那隻伸出去拿茶壺的手,李青強忍心中不快又道:「店裡蒙汗藥只對四層樓以下武夫有用.……」
「也對,倒是忘了你李青這會兒四層樓武夫對付起來都不輕鬆,要是不當心招惹了哪家長輩,這人肉包子黑店也開不下去了。」將身上皮襖脫下的漢子直接伸手拿起那茶壺就往嘴裡灌,喝完了還不忘調侃兩句,說是這黑店看樣子也不景氣,正兒八經茶葉也買不起,用的還是茶水鋪子里最下等的沫子茶,茶壺蓋子磕爛了也不曉得換云云。
「阿五兄,李青雖說如今不比當年,相較起你家主子來更是一個天上鳳凰一個地下草雞,可到底也算是號人物,若是再這般折辱在下,就算豁出一條性命不要……」
「你能傷俺一根汗毛?」阿五又道,「竅穴被毀了半數,經脈至今可曾痊癒一半?換不了氣,真碰上了高手還不是泥捏的,李青啊李青,這小地方呆久了,自己幾斤幾兩還真就沒點數。」
小閻羅李青,二十年前在江州也是排的上號的武夫,一手毒掌端的狠辣,便是江州松峰山與煙雨樓兩大門派外出遊歷子弟也多有遭其毒手的,為此本是老死不相往來的江州兩大門派竟是破天荒聯手對其下達江湖誅殺令,但凡能取其性命的,白銀千兩,三流秘籍兩部相贈,前代松峰山山主岳柒蕤更是放出話來,能將李青生擒回松峰山山門內發落的俠士,不但有白銀千兩相贈,而且會被招為松峰山內山女弟子夫婿。
一時間江州以及鄰近幾州俊彥發了瘋似的遍尋將李青從藏身所在內給逼了出來,奈何當時還有小閻羅名號的李青毒掌功夫爐火純青,非但沒被擒住,反倒反殺十數人,一時間惹了江州江湖人眾怒,請得一位前輩高人出山廢去其毒掌功夫,又斷絕其武道前程,故而曾於大堯江南幾州內大名鼎鼎的黑道人物,一夜之間淪為守著媳婦兒的十字坡黑店掌柜,也就在情理之中。
李青竭力壓制住心頭火氣,沉聲道:「阿五兄,此來為何。」
「不為何,俺雖說看不慣你李青作為,可主子說留著你不殺就是不殺,也不必怕俺,這趕了幾百里腳程來,還不是為了找你討要一人。」
「誰?」
「被你打傷那小子。」
「你說那棲山縣張家小子?」李青思忖過後仍是不解,「不過是能拿去換些賞銀的三層樓武夫,你家主子家大業大的,也能瞧得上?」
阿五扣扣鼻牛,見沒什麼存貨,便甩甩手回李青的話:「主子看中的人,輪不著你操心,也不是俺能管得著的,俺只管把他眼下這關給過了,之後他是福是禍,還得看他自個兒。」
「秦公子看中的人,誰敢不放?」李青苦笑,「只不過少了幾百兩銀子.……」
阿五甩過去張薄紙,「江州各郡都票號的通票,哪家都能兌,一千兩銀子,算上封口的銀錢。」
「公子襄果然還是公子襄,李青在此謝過公子賞。」李青雙指夾住那張銀票,而後高聲喊道,也不知喊給誰聽。
謝過公子賞,聲音回蕩山野,阿五皺眉道:「主子沒來,用不著,那小子咋樣了?」
「三層樓,斷兩根骨頭,棲山縣張家打熬體魄法門果然有獨到之處,不然怕是挨了那一下半條命也無了。」
「有氣就行。」阿五走到魏長磐邊上,俯下身子又說,「公子救你一次,不會再救你第二次,好自為之。」
說罷不過一個瞬剎,人不見,聲猶在。
李青嘖嘖稱奇著走上前,左看右看,也沒瞧出這小子有什麼特別之處。
可為何能入了公子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