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六 隱隱於市
武杭城內的衙役在將這座城翻了個底朝天后也未曾找尋到任何有關被劫走人的蛛絲馬跡,直至幾個在城牆根下戲耍的稚童無意間撞破了那虛掩的洞口,那三人早已逃出城外的情形也就瞭然了。
早先胭脂巷一時也被前來搜查的捕快弄得雞犬不寧,逃犯不曾找見,另有大小案子在身的倒是抓了好些。「小隱於山林,大隱與市朝」,藏身於妓院林立之地也能算是上上之選,然而眼下被這場風波掀起淤泥露出來,也僅能說是世事難料。
魏長磐沒有出行的戶牖,若是被盤問起來,也得露餡,所以也就避了出去,到入夜才敢躡手躡腳回來。
而今出了這檔子事,武杭城內也驟然緊張起來,城內府衙宵禁的通告一直在,他翻牆回樓子時還費了些功夫,卻險些撞見要殺個回馬槍的衙役捕快,不過好在有驚無險,堪堪錯開了。
城內宵禁,胭脂巷巷口車馬雖說稀疏了些,卻無不是寶馬雕車,幾家最大樓子迎來送往的,不是脫去官服刻意掩面而入的,便是腰間掛件抵千金的豪閥子弟,宵禁在這些人面前,也便是可有可無的物事。
拿起掃帚將樓子里地上鋪著厚厚一層的葵花籽和花生殼都聚攏到一處,而後再用鐵鏟將其鏟進泔水桶中,等著明日來人倒空,魏長磐大致掂量出今日這些灰土的分量,午後來聽書的人應該比起前兩日還多些,嚴老爹卻仍是一副唉聲嘆氣的愁苦面孔。
「嚴老爹嚴老爹,幹嘛還愁眉苦臉的,今兒個樓里生意不還行嗎?」
然而嚴老爹卻不願搭理他,只是伸出三根指頭來。
「三兩銀?那不是好生意?」
嚴老爹將頭搖了兩三搖,仍是不肯開口,三根指頭還直挺挺地立在那兒。
「難不成是三十兩?」見嚴老爹仍是搖頭,魏長磐小心翼翼地再問:「難不成只有三錢……」
那直挺挺的三根指頭終是放鬆了,嚴老爹端起邊上那碗茶水湊到嘴邊,個中是些護嗓子的清涼藥草,咕咚咕咚咽下去了幾口,又指了指喉嚨,又瞠目張口作言語狀,最後轉成一副張口卻說不出話來的滑稽尊榮。
「說書給嗓子說壞了?」
魏長磐試探著問,卻引得嚴老爹連連點頭,孫媽媽拉開灶房的帘子風風火火端出一碗熱氣騰騰的雞蛋茶來,是新鮮雞蛋打散了再由滾水衝進去,腥氣極重。
「嚴老頭兒,快把這喝了,三文錢一個的蛋呢,還不是為了你嗓子能快點兒好,捂著嘴作甚,多大的人了,難不成還得喂你不成?」
捂著口鼻對這雞蛋茶極其抗拒的嚴老爹聽到那「三文錢一個」的蛋時,顯然是動搖了,孫媽媽沒費多大氣力便把那碗雞蛋茶強灌下去,卻忘了那是剛剛被滾水沏好的,嚴老爹掙扎著,卻仍是被手勁奇大的孫媽媽抓小雞兒似的抓住了。
灌罷這雞蛋茶后孫媽媽扭頭對魏長磐埋怨道:「那幫小挫佬來端個板凳聽說書,從頭坐到尾,白吃喝的茶水零嘴往肚裡塞的時候比誰都大氣,往外掏錢的時候倒都成了扭扭捏捏的新媳婦了,整場說書停下來,還有幾個就給一個銅子兒的,連茶水錢都不夠,磐子你說像話不?」
孫媽媽氣哼哼地將麻利灌完雞蛋茶的碗收了回來,見漲紅了臉使勁兒往外吹氣的嚴老爹,沒好氣地說道:
「親手喂你的雞蛋茶,你個老小子還想咋地,挑三揀四啊,小心明個雞蛋茶都沒嘍,稀粥鹹菜吃著。」
仍是不停吹著氣的嚴老爹漲紅著臉啞著嗓子喊:「燙!」 ……
「來,乖,張開嘴,對,啊————」
翠姐用糊弄孩子的口氣讓嚴老爹張嘴,見著滿口爛牙后紅腫的嗓子眼兒,皺著眉頭開口:
「本來嗓子就啞了,這下還給燙燙,少說也得歇一旬日子不能說書了,孫媽媽你也是,那麼燙的雞蛋茶給他強灌下去,哪兒能不燙壞嗓子。」
兩隻粗糙大手絞在一起的孫媽媽也說不出什麼話來,嚴老爹這會兒是每日樓子里僅剩還能有些進項的,孫媽媽的早點心往往起大早忙活完了,也就賣出去幾十文錢,打賞就更別提了,前些日子,還有個從北方來的豪客,約莫是昨晚沒盡興,挑剔孫媽媽煮的麵條沒他老家那味兒,手下僕從差點沒把樓子里桌給掀了,把面碗一撂拍拍屁股走了,半文錢也沒給。
至於翠姐的琵琶,則更是慘淡,聽者寥寥無幾,多數時候還是給嚴老爹說書錦上添花的角色,還不時要忍著聽客的噓聲。幾次強顏歡笑收起琵琶登樓后,都氣得要把那相伴多年的琵琶給砸了,卻也捨不得這把材質普通的白木琵琶。只是此後下樓的次數便少了,即便有,也是給嚴老爹說的書伴些調子,沒了懂琵琶的清客,翠姐收入的銀錢也就一落千丈。
魏長磐么……不提也罷。
「沒事兒,嗓子啞了點兒算啥,想當年.……」嚴老爹啞著嗓門小聲嘟囔,卻被翠姐止住了。
這個歷經風浪的女人沒有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習慣,翠姐嘆口氣,胭脂巷這樓子,每月十兩銀子的租錢,再加上柴米油鹽醬醋茶的開銷,小四十兩銀子是逃不掉的,這筆銀子對於而今每月不到二十兩銀子進賬的翠姐而言,還得貼進去二十兩。
生意既然做賠本了,那就沒有再做下去的必要,更何況還是在底子沒多厚的情形下。翠姐一直沒能下得了的決心再嚴老爹啞了嗓子后終於定了,胭脂巷內人口流動極快,租錢也往往是租三押一,翠姐一個多月前才續過租錢,這樓子還能再住些時候,只是時候一到就得走了,否則不出三日武杭城府衙里的官差就來了,到時候屋裡什麼東西都給一股腦丟到巷子的路上,好沒麵皮。
孫媽媽眼圈紅了,自顧自埋怨自個兒,好端端的日子,怎麼說過不下去就過不下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