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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八 魂兮歸來

  如果說此前的守備已能算是嚴密,那此時的煙雨樓恨不得將滮湖周圍打造成不輸大堯皇城般的陣仗。

  三日前得知松峰山在外弟子已經悉數撤回山門,時任煙雨樓代樓主一職的吳長伯做出了同樣的決策,除去維繫各地線報消息的少數子弟外,原本還算分散的煙雨樓弟子當即匯聚於槜李郡。

  滮湖湖心島上,沿岸的柳葉都枯黃,隨著漸起的秋風紛紛揚揚落入湖水中,不多時便徒留柳枝搖擺而已。

  島上的僕婦們有些想念那島上待了不過數月光景的老頭兒了,就是那麼個不起眼乃至有些邋遢的傢伙,幾次三番從那些殺人不眨眼的刺客手中救下人來,也都是不分貴賤一視同仁的,故而在這些僕婦中口碑極好。

  拿著搗衣棒槌的中年婦人往手中那件褂子上灑了些胰子,控制好力道捶打起來。這滮湖湖心島上的人物服飾可不比咱的粗布衣裳,力大了便成破衣爛衫,小了又搓洗不幹凈。

  在這湖心島上搗衣了十多年的婦人是熟手,身旁木盆里的的幾件衣裳本用不了這些時候,只是現如今島上除去這些搗衣婦人外,便是出去透氣都得有兩個拿著明晃晃刀子的跟在旁邊,有護衛的成分在內,不過更多則是提防這些下人中有人將煙雨樓消息傳遞出去。

  這婦人擰乾那兩件衣裳扔進木盆中,就這麼點東西,再磨蹭下去也不是個事兒,後面身後不過五步遠處又有個持刀漢子,她也就不願多逗留。

  才抱起盛衣裳木盆的婦人望見對岸有人上了渡船,當即便是喜出望外,這會兒島上出入極難,除去每半月一次送來新鮮菜蔬魚肉的舟子,中年婦人對這滮湖湖心島上任意一人看得都有些厭煩了,此時眼見能有了新鮮面孔進來,哪有不歡喜的道理。

  呦,還是位俊哥兒呢。

  見著來人模樣的中年婦人不著急挪動步子,樓裡子弟兩千人,她一個搗衣婦人,哪裡認得完全,想來是派駐在哪個州郡的子弟立了功,跑來樓里領賞來了?

  那扁舟靠岸,上頭的少年郎一躍到岸上。

  湖心島的景緻,在三年後重遊此地的魏長磐看來一般無二,只是比起當年來,他心境要愈發忐忑起來。

  既無師長在旁,也無爹娘幫忙,青山鎮的那小廝這便要和新娘拜堂入洞房?

  錢二爺臨出青山鎮時與他提過這一節,婚期是選大好的黃道吉日,若是再拖延下去,未免有些不吉的嫌疑,尤其是在與松峰山博弈到如此境地時,就是這麼點吉利講究往往是最馬虎不得的事。

  背著包袱挎著刀的錢二爺一巴掌拍在魏長磐肩頭,然後露出鎮上閑漢聊起女人時的猥瑣笑容來,對他說了句,等師父來喝你喜酒前,給你帶張外頭的春宮畫來觀摩觀摩,免得洞房花燭夜只曉得呼呼大睡。

  師父,我在這兒,你在哪兒?

  魏長磐默默望向北方的天。

  湖心島樓台上,有人默默望向他。

  「魏兄弟,沒啥好瞧的,還不快進屋去。」稱謂雖說親近,語氣神情卻都冰冷的煙雨樓子弟招呼魏長磐道。

  煙雨樓子弟與松峰山大不同,皆是男兒,樓主小女差不多是獨一份的女弟子,又是這些人眼中千嬌百媚的小師妹,那點男子心思誰不知曉?不過煙雨樓樓主余成也不去點破,權當是激勵這些年輕子弟於武道一途更上層樓。

  對於魏長磐這麼個煙雨樓樓主未來女婿,這些子弟畏懼樓主威嚴,尋釁滋事是不敢的,不過擺臉起來可就肆無忌憚,難不成你小子看不慣還敢揍咱不成?好啊,還起手來名正言順不說,說不得樓主覺著品行不端,這門親事就吹了不是。

  想到這節,這些多是要成親年紀的煙雨樓子弟便看起魏長磐來也便愈發不順眼。

  像是對這些言語充耳不聞的魏長磐察覺到樓閣上人的眼光,於是乎四目相對。

  余文昭瞧見樓閣下的少年郎呆住,便止不住地笑起來,笑聲傳到那些煙雨樓子弟的耳中。

  若是當世武夫中能有人探查這些人此時的心情,想必是能聽著琉璃落地般的破碎聲響吧。

  魏長磐正要在身後一眾煙雨樓弟子艷羨妒忌眼神中三步並兩步上樓的時候,忽的聽聞後頭一聲若有若無的聲響。

  「石頭。」

  他一時間想不起這聲音的主人,便扭頭回望,見身後無人,心存疑慮后又要上樓。

  「長磐。」

  心想自己莫不是如同鎮上老人口中所言撞邪了的魏長磐犯嘀咕之餘又是回望。

  魏長磐的瞳猛然收縮。

  空中有人若隱若現。

  神似錢二爺。

  身上少了一隻胳膊一條小腿的錢二爺以單膝和手中朴刀支撐,身上數不清的創口往外流著血,看不清表情。

  「師父?!」

  對眼前情景難以置信魏長磐喊道。

  「魏長磐。」

  細微不可聞的聲音在魏長磐的耳中如同驚雷炸響,確是錢二爺。

  「師父.……你,你,你怎麼了啊!」

  「不放心,回來看你一眼。」

  淚從他已經初顯稜角的面龐上滾落。

  「該走了,好好活著就好。」說罷,不等魏長磐下句話出口,錢二爺的影消散在空中,再無存在的半點痕迹。

  「活著就好。」

  在煙雨樓子弟的眼中,魏長磐突兀停下后回望,便是一副驚駭莫名的神情,隨後臉便扭曲起來,說了兩句沒頭沒腦的話,竟是涕淚滿衣裳。

  像是被瞬間抽走渾身氣力的魏長磐頹然面朝北方下跪,隨後額頭重重磕到滿是灰土的地面上,久久不起,泣不成聲。

  周圍所有人被這莫名的舉動震懾,皆是不敢上前。

  然而他們都能感到魏長磐身上如海般深不見底的濃郁傷悲。

  傳說新死之人,若是有極挂念的事,他的魂便會於瞬息間越過不知道幾千里的山水,見到到他相見的人後才會徹底離開這世間。

  魂兮歸來,舊事故人皆休,縱有千般難捨,更與誰人說。

  人來也。

  魂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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