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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 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老秀才約莫是太過興奮,說到此處近乎手舞足蹈,一個不慎,手中的小木盒便飛了出去,待到老秀才驚呼出聲時,魏長磐已經眼疾手快飛身撲出,恰好在其落地的前一個瞬剎將其牢牢抓在掌心。

  三步並兩步趕到魏長磐身旁的老秀才見撲倒在地灰頭土臉的魏長磐,那小木盒卻仍是毫髮無傷,被製成小盒的黃柏木近經歷了這麼些年歲仍是堅實的,只是銀鎖扣被這麼一顛得鬆脫開去,盒中的物事便暴露在星與月下,還有少年郎的眼中。

  老秀才撫了撫已經沒幾根灰黑的鬍鬚,怔怔地望著那塊佩。

  這佩是玉的,種水也算不得極佳,卻是那個當年意氣風發志在連中三元的年輕秀才,掏空了荷包內全部盤纏才能付得起的。 ……

  「聽賣玉的人說,玉能辟邪,一件小東西,不值什麼錢,街頭買的,聽說你身體不好,容易沾染邪氣,就送你吧。」年輕的秀才靦腆地將手中的木盒遞給那個華服美人兒。

  他緊張地聽著美人兒背後傳來戲謔的議論聲,其中便有關於那枚簪子的的內容,拿出來送人的東西,若不是無意間給人掌眼瞧瞧,還真看不出來是假貨色,這都能送的出手的人,臉皮也真厚得可以云云。

  薄麵皮的年輕秀才當下面有些下不來台,臉頰也是通紅,就差沒直接供認自個兒便是送出這鑲了顆染色假翠簪子的那位。

  屬實怪不得他是有意為之,這秀才對於聖賢書以外的物事知之甚少,又碰上了個巧舌如簧的無良販子,實際花出去的銀子比起買枚貨真價實的來還要多些。

  那巧笑倩兮的美人兒在武杭城內追求者眾,自是也不差了這功業未就的窮酸秀才一人。在青山鎮可謂是數一數二富戶的家境,放到這江州一州的州城內,連三流世家的家生子都難以比肩,這麼塊堪堪拿得出手的佩,就想贏得美人芳心?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個兒。

  就算再不通世事,這些東西他還是知道的,從貢院內出來后被棲山縣同鄉的士子生拉硬拽去喝花酒,撐著咽下三被后便臉色酡紅不勝酒力,便跟那些個摟著懷中姑娘暢飲的同鄉士子打了聲招呼,自顧自出去透口氣。

  在武杭城內,喝花酒的去處也分個三六九等,他同鄉士子中有位的爹富甲棲山縣,手一揮,便包攬了喝花酒的全部開銷,去處也自然是武杭城內也數得著的。

  有了這麼位肯掏銀子的冤大頭,其餘幾人棲山縣同鄉士子便心思活絡起來,有兩人自知科舉無望的,便對這有錢同鄉平日里百般諂媚,意圖放榜返鄉後到這位士子的有錢老爹那去弄一份銀子豐厚的差事也好。

  他並沒有與這些人同流合污的覺悟,不過是耐不過身為同鄉的臉面,許多號稱是同鄉聯誼的該去場面還是得去,只不過多是點到為止,露面而已。

  久而久之,這些同鄉便有些看不慣他的自恃清高,只不過身為同鄉中最有望高中者,這點看不慣還不至於展露到檯面上來。

  打開了長廊上的窗,他覺著胸口的憋悶好些了,嘆口氣,整整衣冠,正要轉身回去接著陪那些同鄉,至少得到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時才能尋出空當託詞來告退。

  轉身前他看了眼窗外,一條穿城而過的蜿蜒河水將這樓閣與河對岸的貢院分隔開來,煙花脂粉和筆墨書香隔河相對,不知是前者厭棄後者的迂腐,還是後者厭倦前者的輕浮。

  江州貢院,僅有每年鄉試的幾天才能人滿為患,其餘的那些日子,多是門可羅雀的光景,此刻也不例外。

  抬眼望去一片漆黑寂靜無聲的貢院,與金粉薈萃燈火輝煌的此處,在江州八月的夜裡,宛如日與夜的分別。

  他也沒有沖著貢院賞景的興緻,也不想當下便回去與那些同鄉共飲,再於醉酒後隨意摟上個女人。

  許是腦中的聖賢教誨在做崇,亦或是心中那點書生意氣蠢蠢欲動,他不由感慨起來:

  「煙月淫靡之地,何以與貢院相對。」

  此言其實在大堯上下士子中都大大的有失偏頗,花添意,酒助興,雅事也,正是我輩當行。

  「貢院人可不少來此煙月淫靡之地。」

  年輕秀才身後有女子反駁,他思索片刻后覺得此言竟也有道理,加之他身為貢院之人也身處此地,更沒理由說出此語來。

  自知失言的他轉身向這女子垂頭拱手,算是為先前言語賠禮。

  待到他抬起頭后,卻被眼前好似眾星拱月的場面驚到,一眼便能瞧出氣度不凡的世家子,在武杭城內其實也為數不少,他也著實見過幾位,只是而今幾十位一同聯袂登場,好似眾星,拱衛著當中那一輪月。

  此前出言的便是這輪絢爛奪目的月。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

  他的魂重新附體之際,只能感到空中那縷若有若無的香,雖然淡,卻和那幾十名士子身上的名貴熏香格格不入。

  棲山縣的富家子,到這武杭城最大喝花酒去處,也只能找那些最普通的女子陪酒,如果這的其他女子都是花,那她無疑是花中魁首。

  後來才知道這些的他,心神不定地喝罷這次花酒後,便尋同鄉打聽,那些棲山縣的讀書人還以為這隻讀聖賢書的小子終於開竅了,便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興許是造化弄人,當夜江州貢院的當年主考也在此喝花酒,獲知棲山縣士子同在此處時,對此地考生的印象頓時一落千丈,次日審卷時,但凡標的了棲山縣生員的卷子,悉數判給最下等,簡而言之便是無了上榜希望。

  對這些還是全然不知的年輕秀才已與她相熟,知曉了她姓陳,贈了她一枚簪子,她則親自縫製了件儒衫回贈。

  若是這被武杭城內大小世家子知曉,少不得要對他恨得咬牙切齒。

  年輕秀並未還鄉,而是想著功成名就之日,回武杭娶她可好?

  他收回思緒,視線及處,燈火闌珊,她提起裙擺,她在笑,她對著他笑。

  老秀才眼中老淚渾濁。

  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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