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 天下誰人不識君
「高山主,山下所屬各票號在止兌煙雨樓兌條后遭到不明所以的百姓蜂擁而至擠兌,連番穩定人心的手段也沒能奏效,而今江州各地票號賬面極其吃緊,若是再不有所作為,不等煙雨樓自行垮台,怕是咱們松峰山要先支撐不住。」
松峰山聽濤亭內,那個全門派名義上的掌權人輕端起根桌上的紫砂陶杯,方才沖泡好的松香茶除去淡淡松香氣外,花果香濃郁卻不遮掩茶葉本味,便是在松峰山上也是極難得的頭等珍品。
「離遠些,別讓你身上的銅臭氣玷污了茶香。」
「是。」
那張已有些許老態卻仍不掩當年風流的面龐微動,較滿意此次沖泡的時機把握,這松香茶到底一如小家碧玉,還是嬌嫩了些,經受不起三沖四泡的撻伐,是失之毫釐便謬以千里的難伺候角色。
在茶道中浸淫了二十餘年,高旭所藏名貴茶具足有百餘套,那手法自然也是一般茶道大家都嘆為觀止的。唯有這松香茶,不論試過多少次,以至於拿出了鑽研武道瓶頸的態度來,離他心中所想終歸還是相去甚遠,奈何只得效仿茶道中向來為名家所不齒的小道,將一應次序極盡精細無誤,力求迫近圓滿。
在松峰山山主心中,茶道武道,最後的圓滿,不過是為完美掩飾那點無法根除的瑕疵而已。
武夫修力先修心,高旭對此言深以為然,烹茶便是絕好的手段,自從坐到松峰山山主的位子以來,他已有十餘年未曾真正動怒,因而在內山外山弟子眼中都是謙和寬厚的男人。
然而自從那張家槍與煙雨樓公然揚言同患難共進退以來,議事堂內對他這個這山主的決策頭腦便愈發信不過,尤其是現如今山下票號止兌傷敵八百自損一千的手段,幾次三番有意叫停,全然倚仗那位太上山主鼎力支持才得以延續至今日,只是執行起來難免或多或少要大上個折扣而已。
即便是高旭自身,對於張家槍一門如此決斷仍是不解,按照松峰山山下線報推斷,那張五也不是徒有武道境界而無頭腦的莽夫,為何偏偏做出全門倒向煙雨樓的舉動來?莫非……
斷無可能,這位松峰山山主對腦海中冒出的這個念頭一笑置之。
不過縱是那張五與錢二爺知曉又如何?又不是沒有未卜先知的神通,真能料到松峰山下一步的所作所為?縱是料到了又如何,又怎會知曉如何應對?唯一的變數便是那煙雨樓余成,六層樓武夫戰力如何,他豈能不知。
「山下票號對煙雨樓一應止兌,信譽受損也是無妨,等松峰山稱雄江州江湖之際,自然而然恢復如初。」
在聽濤亭外距離五丈遠候命,總管山下票號的松峰山老人聽聞亭中傳出的號令來,驚慌失措:
「山主,萬萬不可啊,山下票號現銀而今十不足一,若是再如此行徑,最多不足月,許多分號就得關門大吉……還請山主三思啊。」
「門內可供應急的現銀已經盡數撥發下去,共計六萬三千七百兩有餘,部分田產同樣賤賣,短時間內還能給票號擠出萬把兩銀子來。」亭內,高旭應答道,眼前品茗杯所發香氣沁人心脾依舊,「近你所能,能多拖一日是一日。」
「此番作為無異於飲鴆止渴,山主難道不知?」
「哦?」
高旭停下聞香動作來,聽濤亭四面都有紗簾遮擋,朦朦朧朧得看不清神情來:
「跟議事堂那幾位提一聲,銀子乃是身外之物,能讓煙雨樓人心散上多幾分,松峰山弟子便能少死許多,勝算自然也要大上幾分,其中利害,她們自然知曉。」
山下票號總管匆匆告退,高旭杯中松香茶依舊溫熱,只是烹茶人再無品味一二的意思。
自從他高旭髮妻在一次出山行走中不幸意外身死,他便迫於議事堂那幾個老嫗的壓力,便未再娶,對於手握門派權柄男子而言何其難堪。松峰山山主臉色鐵青,平日里古井無波的心境先前破天荒生出些怒氣來,那議事堂幾個老東西還真當他高旭是提線傀儡任人擺布不成?
也難怪,那幾位中有不少後輩都在松峰山中自成一脈尾大不掉,把握諸多山下產業之餘,對高旭這個松峰山山主也是有些陽奉陰違的,暗地裡也放開了煙雨樓的部分兌條,如若不然,煙雨樓斷然不會還似當下這般未曾傷筋動骨,乃至尚有餘力整頓名下產業,收攏現銀來反哺門派。
「愚蠢!」高旭終於維持不住心境,破口大罵,這些個老不死的東西,銀子難不成還能真帶到棺材里去,就這般捨不得?若是議事堂那幾位肯從私藏中掏出半數來,哪裡用得著賤賣松峰山歷代積攢下來的珍貴田產來勉力支撐。
高旭握碎了手中杯,再鬆開是已是簌簌粉塵落地,隨山間清風吹散去。
煙雨樓覆滅后第一件事,便是著手對付松峰山內那些個根據姓氏自成派系的蛀蟲,相較起被砍去枝丫的短痛起來,對於松峰山這棵參天古木而言,還是這些個蛀蟲長遠危害更甚,古來多少江湖門派,內憂外患之中都是從內部先行崩潰,松峰山若是也走上這條老路,他高旭如何甘心。
江州江湖人盡皆知煙雨樓樓主梟雄人物輩出,誰知他松峰山高旭也是如此?
終有一日,他要教天下人盡識高旭其人。
不過那都是先著手除去煙雨樓這心腹大患之後要思量之事,若是他高旭於此役中身死,那自然是萬事俱休。
他高旭為了今日謀划,損耗了太多心力,於武道一途損害也是頗大,若非如此,武道六層樓早已如探囊取物,再上層樓也未嘗不可.……
笑話!
身為松峰山山主的高旭此時已近耳順之年,已然相當不年輕。
他要趕在老到壯志消減之前,完成歷代松峰山山主都未就的功業,一統江州江湖。
人之相與,俯仰一世,悟言一室放浪形骸皆不可取。
好男兒當留名於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