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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大雪人頭落

  「你可知道旁邊兒關的是什麼人?」約莫是趟了一整天膩歪了,王太平又主動湊上來,厚著臉皮向在角落裡盤膝而坐神情萎靡的魏長磐找話說。

  見那半大小子搖搖頭,王太平很是滿意,話匣子一下子開了。隔壁關著的這位鄰居,身上戴著的是四十斤重銬,手腳都是手腕粗細的精鐵鏈子拴著,直起身子都困難,更別提站起來活動一二。

  最有嚼頭的是,這班房外頭常駐一位著縣裡的巡捕都頭和一什步卒,官品雖不入流,確是知縣心腹,有真本事傍身,一個據說一拳能打到一頭牛的巡捕都頭,為何一到到晚都守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你仔細思忖?

  據有些個衙門裡傳出來的小道消息,就隔著一堵牆的這位,手上少說也有百條人命,半年前年前一夜屠光附近村鎮上一個人丁興旺的大戶人家,古稀老人到襁褓稚童,殺完就在那血流成溪的院子里呆坐到東方既白,周圍百來號官兵就在旁邊看了一夜!無人敢上前,最後還是領頭的急了,說是誰能拿下此人,就能拿五十兩銀子,這個數字增加到一百兩的時候,才有個新兵蛋壯著膽上前,胡亂拿條繩索繞兩圈,見那滿身血污的江洋大盜仍是毫無反應,這才一擁而上將其拿下。

  魏長磐猶豫片刻,心中就浮現出食人心肝的魔頭形象,不算膽小的他臉色也是有些慘白。

  王太平還是在自顧自喋喋不休,說這江洋大盜的過去種種,堂上受審八十大板下去仍是穩如泰山,氣得知縣老爺把驚堂木都扔了出去,教兩邊衙役下死力打,衙役換了三批,就連板子都打折了兩根,仍是淡漠至極,實在想不出辦法的棲山縣知縣,只能將油鹽不進的此人關入死牢嚴加看管,只等來年秋後問斬。

  深知此事對自己日後考評大有影響的棲山縣知縣,將這事強壓下去,不然這動輒幾十條人命,板上釘釘的下下等考評無疑,說不準還有丟官帽子的風險,縣裡大小官吏都諱莫如深,只是王太平之流,消息往往最是靈通,兜兜轉轉了不知道多少次才到這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耳中。

  聽得王太平這些言語的周老婆子恨不得上去扯爛他嘴巴,明知那江洋大盜是個視人命如草芥的的,還在這兒大著嗓門,真嫌自己命長不成?

  全然沒注意到的王太平咽口唾沫,要再添油加醋些內容,周老婆子一巴掌就扇上來,虧得他眼疾手快躲過,王太平怒道:

  「你這糟老太婆失心瘋?打我作甚?」

  周老婆子指著隔壁那堵牆,後知後覺的王太平趕忙捂住那張惹禍嘴巴,親娘嘞,忘了人就離自己不過兩三丈,要是再像那天一樣亂殺一通可還了得?

  縣裡班房當初大概是偷工減料許多,牆壁薄得可憐,力氣稍大些的漢子擂上幾拳就有裂痕,讓王太平每日無所事事的同時不由擔心自己會不會還沒等重見天日就被這指不定哪天就倒的屋子給活埋了。

  躡手躡腳到牆邊貼著耳朵聽了半天,發現毫無動靜,王太平這才大鬆一口氣,一屁股坐回稻草上。

  身為一層樓武夫的魏長磐耳目比常人敏銳些,聽得有兩個腳步漸漸逼近,抱著希望打起精神來。

  只是兩個拎著飯桶的獄卒徹底打消了他這點念頭,一碗碎米乾飯加上漂浮著幾片老葉子的菜湯就是全部伙食,讓飯量著實不小的魏長磐愁眉苦臉,三下五除二掃凈碗里的最後一粒米飯,感覺仍是不頂餓,周老太婆也是如此,更別提魏長磐了。

  唯有王太平對著面前這點寒磣飯食不屑一顧,早前有道上兄弟使銀子上下打點,日子自然比那死老太婆好過太多。

  飯桶裡頭還暗藏了個鼓鼓囊囊油紙包,裡頭是五個蔥油餅子和條醬鴨腿,見魏長磐完全沒能掩飾住的直勾勾眼神,滿不在乎丟去一個蔥油餅,猶豫片刻,又給那一直瞧著很不順眼的周老太婆一個。

  三口一個蔥油餅下肚,見魏長磐仍是意猶未盡,王太平扯扯嘴,又把自己那份碎米飯菜湯給魏長磐。

  總算有了八分飽的魏長磐臉上多了點笑意,畢竟天大地大,都沒有填飽肚子來的大。

  隨手將那啃乾淨的醬鴨腿丟在一邊,王太平想要開口向魏長磐問詢一個他很是好奇的疑問,他到底犯了什麼事兒被丟進來的。

  魏長磐剛想開口,屋頂就發出幾聲承不住重量的吱呀響聲,旋即屋頂就塌下一大片來,隨之一同稱為一堆破磚爛瓦的還有隔開了殺人魔頭的那堵牆。

  親娘嘞,可別是那地龍翻身,最是怕死不過的王太平抱起被褥頂在頭頂上縮成一團。

  扒開幾片破磚爛瓦,頭頂是棲山縣難得一見的大雪,魏長磐估摸著是這班房年久失修,又碰上十幾二十年都未曾有的大雪,這才徹底垮塌。環顧四周,周老太婆正好躲在一角逃過一劫,反倒是王太平最為倒霉,那堵牆倒下時被磚土掩埋了大半。魏長磐費了好大功夫才把這些破爛移開,王太平怕死,可也福大命大,就擦破了幾處油皮,血珠兒都沒見幾個。

  聽得這裡大動靜的巡捕都頭放下手頭酒肉,叫上當值的所有步卒拿上兵器趕來,卻只在一片廢墟中發現了那一個糟老婆子和偷兒,除此之外就只有一個半大小子,那個知縣大人點名叫他千萬留心的死囚反而不見了蹤影。

  巡捕都頭心裡暗暗叫苦,招呼著那些當值步卒仔細搜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今日同他一道前來的還有知縣大人家公子,就算是禍事,也給盡量彌補得漂亮些。

  比起巡捕都頭不過稍慢趕到的蕭謙看到眼前一片狼藉場面,心頭一震,那小子可別運氣不好要是就這麼死了,難逃其咎的他日子斷然不會多好過,待到視線掃到魏長磐,看到後者只是有些狼狽而性命無礙,不由鬆了口氣。

  隨後心頭警意暴增,再然後。

  棲山縣知縣獨子,張五的門下天資最高的徒弟,有望超過一郡武道執牛耳者成就的三品武夫,被一塊磨礪得極為鋒利的巴掌大小鐵片割下了腦袋。

  一顆人頭滾落在泥濘雪地中,蕭謙視線徹底轉黑前的最後一個念頭,就是早知如此,便把那些個胭脂鄉裡頭的美人兒都嘗過一遍才好。

  周圍呼喊或驚或懼,唯有腰佩朴刀的巡捕都頭怒火上頭,竟然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把知縣獨子殺了?!

  掌心鐵片還在滴血的中年漢子直了直腰杆子,鬚髮濃密極長時間未曾修剪,卻有雙極其漂亮的桃花眼,要是把那頭濃密鬚髮稍稍打理,少不得會露出一張令知曉成熟男人滋味的婦人心醉不已的臉龐。

  自知自己仕途斷絕的巡捕都頭拔刀,那些個多是第一次見血的兵卒握著槍矛的手都在抖,讓原本指望圍殺此人的他皺緊眉頭,隨後拔刀,橫刀於胸前。

  若是此番毫髮無損回去,不說這巡捕都頭當不下去,那位知縣大人的盛怒之下,自己妻小說不定還要受牽連,與其如此,不如今日豁出一條命去,僥倖殺得此人,就是孤注一擲禍中求福的天大好事,要是不幸身死,想必那位蕭知縣也不會在多追究,自己撫恤銀子也夠家裡人生活。

  手裡朴刀傳來的冷意讓急於求戰的巡捕都頭頭腦冷靜了些,他也是當年參與圍剿此人的諸多兵卒之一,更是當初率先親手將其捆束的那個新兵蛋,即便這麼多日子過去,他對當初那大戶人家裡的場面仍是記憶猶新。僅憑一把卷刃柴刀就殺凈了包括兩個二層樓武夫護院在內的四十七口人。

  皆一刀斬其頭顱!

  那兩名二層樓護院在內,一絲還手之力也無,真實場面其實比王太平添油加醋的描繪還要血腥些,光是屍體辨識拼湊就花了三日,那還是夏天,那裹屍布上蒼蠅好似烏雲蓋頂!

  畫面在他腦中不經意間閃過,強作鎮定的巡捕都頭深吸一口冰涼氣息,準備出刀。

  「你的手在抖。」中年漢子善意提醒道,自身卻毫無動作。

  巡捕都頭出刀了。

  周圍兵卒都為之招搖吶喊,誰不知道那把朴刀的鋒銳?巡捕都頭更是好手,三層樓武夫體魄,曾一刀破開三層疊放在一起大堯制式甲胄,這惡徒想必逞凶不了多久就能被輕鬆拿下。

  就連巡捕都頭都從這些吶喊聲中有了些刀鋒所向無可匹敵的感覺。

  這一刀很快,同為三層樓武夫徒手應對即便避開要害也是重傷。

  可他忘了一點。

  能剎那間割下一隻腳跨進三層樓的蕭謙頭顱的武夫,殺一個高不過半層樓的武夫,總不難吧?

  勢大力沉的一刀落在空處,巡捕都頭的額上多了一塊鐵片。

  隨手一擲,取人性命如探囊取物。

  周圍兵卒還在納悶出刀神勇的巡捕都頭怎麼出了一刀就不動時,中年漢子取出鐵片,輕輕一劃,又是一顆人頭滾落。

  雪中頭顱滾滾而落,在一片白雪中,那潑鮮紅兀自生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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