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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君子皆知禮,少年盡無邪

  託了是鎮上老秀才遠方親戚的福,窮到根兒上的那對農家夫婦才沒有潦草在姓上加個一二三四五之流的數字了事,加之那「長磐「倆字兒對二人而言喚起來實在是彆扭,大多時候都只是叫個小石頭的諢名。

  磐者,山石也,性堅,魆風驟雨加之,巍然不動,不改其風。

  像石頭一樣長長久久的,大概是對貧家生子最好的期許了罷?

  這魏姓少年郎向來對自己的名字很滿意。

  雖然只讀了一年書塾家裡就窮得實在維持不下去,還是在老秀才不收束侑還不時管這飢一餐飽一餐少年郎的一頓飽飯的情形下,大半輩子都傾心於書籍墨卷卻始終沒能功成名就的這位對這遠房後輩顯然是極其看重的,若不是自家境況也是這般不堪,這鎮上最好的讀書種子有朝一日未嘗不能夠與他相較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也不是那對夫婦不願,只是少了早慧少年郎每日都去鎮外茫茫大山中採擷山中山果藥草野蔬到鎮上換了銅板來補貼家用,這家日子便每況愈下,譬如晚上那餐日漸清澈的粥水就是明證。

  可魏長磐很喜歡這種日子。

  他雖只進過一年書塾,卻是認得鎮上多半太多大人都不識的生僻字句,從傾囊相授的老秀才那裡知道了許多為人處世的道理,沒能在早兩年填飽肚子拔高個子,可熟悉了鎮外山裡頭就知道在那隨手一摘就是酸甜漿果野薯藤子常拌腳的地方靠山吃山是句大實話。更何況他現在當了小廝,月月有一兩銀子能拿回家,娘的病能去抓些葯來煎熬,爹也不用整天天剛亮便下地,黑到摸不著鋤頭把了才踩著月色回家。

  他向來很惜福,所以一直都很知足。

  那天扣響小青樓幾乎用上了他在山裡第一次遇上吊睛白額大蟲時的勇氣,拿著火摺子用盡渾身力氣和柴刀一起瘋魔揮舞嚇退大蟲的經歷讓他自三歲以來第一次控制不住尿濕了褲子,在家緩了好些時日才壯著膽子繼續上山。那大蟲似乎對這頗有些膽氣的少年郎也有些敬畏,後來幾次狹路相逢不等他掏出打那以後常備身邊的火摺子點上背簍里雷打不動放著的桐油火把就扭頭消失在山間鬱鬱蔥蔥的低矮灌木中。

  那次小青樓的門開得遠比在他意料之中的快,沒有那些據說經常會在大戶人家碰上的刁鑽詰難。

  「來了,來了」

  好聽的女孩兒聲音幾乎和吱呀的開門聲同時被他聽到,開門穿素白衣裳的女孩兒圓圓的臉兒,長長的睫毛,臉上肌膚晶瑩得像是能掐出水來,讓他相較之下很是有些自慚形穢,便低了頭。

  那大概是後頭兩個車廂押行李侍女的女孩兒,揉著惺忪睡眼剛打完兩個哈欠,誰知道本姑娘起了大早貼出去的告示一轉頭就有人來敲響了門,累得舟車勞頓了那麼久剛準備回塌上又得起身來應門。

  心裡嘟囔個不停,她有些好奇來的是什麼人,可別是昨夜在外頭巴望了大半宿的那些臭男人,也不知個羞丑。

  門外頭是個個頭比她高不了多少的黑瘦少年郎,見著她的第一眼便是一怔,隨後低下了腦袋,黝黑臉上還有些不易察覺的紅?

  還是個臉皮薄的,女孩兒心裡暗笑,這可比鎮里鎮外那些男人講禮多了,只是這穿的怎地這般……無以形容。

  像是知曉了面前的圓圓臉兒為何難掩詫異,少年郎心中更是忐忑,臉上的黝黑皮膚愈加的黑里透出紅來。

  倒是那女孩兒先回過神來,好聽的糯糯聲音里多了些不好意思,領著他進了竹樓正廳里叫他在這裡多半要多等上些時候,因為要招小廝的那些個姐姐們這會兒還在樓上梳洗,得等她上去通稟一聲。

  棒槌似的杵在那兒良久,他隨著時間推移越發忐忑,更沒臉皮去坐那女孩兒好心拉過來的小竹椅,可經不起她軟磨硬泡坐下以後便更是有些如坐針氈的感受。

  好在這種感受並沒有持續太久。

  小青樓主樓梯旁邊的壁上開了小窗,一個白裙的人影站在窗外透進來的日光下,照在她臉上教人看不真切,只覺得是真假難辨的光暈。

  光暈里的人兒見那少年郎一副目瞪口呆模樣像極了笨笨的獃頭鵝,不由得掩口輕笑,聲音清越,婉轉若鶯啼。

  本來坐得很是不舒服的少年郎忽地見到了那襲白衣勝雪的榮光,便呆住了,才梳洗罷的麗人並未上妝,盈盈淺笑,顧盼神飛,整座竹樓都像是被她那般無兩的容光照得亮堂起來,那冬里日光似的淺笑讓他整個人都溫暖起來。

  整座竹樓都安靜了下來。

  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搖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

  曾有文人以此賦贊她,尚有「言不盡其姿容」評價,也難怪少年郎此刻心神失守。

  不過轉眼便是發乎情止乎禮。

  那麼便是他了。

  心中這麼定下,總還要走個過場,樓上那幾位疲懶貨色這會兒也該下來了罷?

  姓甚名誰,家住鎮上何處,幾口人,家中幾畝地,可識字,喜不喜歡讀書,又讀過些什麼書,平日進山都能有些什麼收穫。清澈如山泉的聲音問詢著少年郎,讓人如沐春風,原本緊繃的全身肌肉也放鬆下來,回答著這些瑣瑣碎碎的問題。

  清風兒吹拂小青樓里懸挂的輕薄紗幔,帶走了這些家長里短的問答。

  不多時又有三位各具風流的麗人兒下了樓,都是不相上下的風流,卻各有各的千秋,性子清冷的捧著本不見世面流通的才子詩篇,猶抱琵琶半遮面的人兒眼波流轉中帶著好奇的探詢,更有男裝女子坐姿挺拔如山松清面不含楊柳風。

  少年郎怎見過這般風流。

  瞧出了他的窘迫,白衣姑娘岔開了抱琵琶人兒的問個不休,瞧另外兩位眼色也是無異,發覺天色已晚,就告知他今兒個他便算是樓里的小廝了,還讓喚作小竹兒的侍女替他裁剪一身青布衣裳,到鎮上採買些鞋襪,明日一道換上。

  如蒙大赦少年郎起身行禮離去時的惶惶全落在眼裡,饒是性子最是清冷的那位眼裡都有了笑意。

  昔有君子知禮節。

  今有少年思無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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