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生第一天·她笑了
(一)
2000年9月1日16:12,暴雨傾注,幾盞白熾燈大開也掃不去教室的昏暗。
余聞慰看著牆上的鐘,「做夢了,」她想。
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好了,小朋友們,打鈴放學了,可以走了,今天發的新書帶保管好不要掉了,放在書包里,你們的家長就在教室門口,自己回家的回家注意安全,不要跟陌生人說話,不要到處亂跑,打好傘不要淋雨,按時回家,沒有傘的同學……」
躁動開始慢慢向門口移動,家長們在門口探頭探腦,「有道德心」的側身從兩邊往前擠,留出了中間二十厘米左右的過道。
余聞慰坐在位置上面癱,沒動,觀察著門口,聽見那個叫什麼什麼梅的女人,不對,是老師,走到她身側說,「你叫什麼名字?你不走嗎?有沒有家長來接你嗎?家離學校遠不遠?」畢竟全班都在往外走,她一個人沒動太明顯了。
余聞慰緩緩抬眼觀察眼前的女人,不,老師,未婚、喜歡打扮而工整、短髮、自信、嚴厲,而且喜歡嘮叨。
余聞慰起身向外走,其實她沒有分析出為什麼夢裡台詞最多的是自己的小學老師,不過無所謂,想不明白的問題可以留著慢慢想,她還想看看自己的潛意識最近還在渴望什麼,夢境折射現實,做夢是能夠逃過潛意識躲避機制認識自己的好機會。
小學,是渴望純粹,或者放鬆。
大雨、大風、昏沉的天氣,常年如此,符合現實。
喧囂吵鬧的環境是想要熱鬧,那座尼泊爾的山腳小城,白色的磚瓦和黑色的岩石交織成主要風格,關起門,除了窗外裊裊的爐煙,此間清冷,無人打擾,安靜極了。
梧桐樹,零食攤,瓷磚畫,不同顏色款式的傘,……余聞慰目光一一劃過,驀然瞳孔瞬間放大,冷靜下來,面癱的臉更面癱了,她盯著那個朝自己走來的,年輕的,人群中唯一認識的,女人。多年陌生的記憶讓余聞慰身體僵硬,是不知所措,或者,是害怕。
「站在這麼外面幹嘛?不冷啊?書呢?不用帶回去嗎?我看別的同學都拿回去了,你不拿嗎?」
余聞慰一直盯著她,好幾秒,沒說話,轉身回教室。
把發的書和本子全部裝進剛才一同被她留在教室的書包里,不多。兩本練習冊、音樂書、美術書和美術本是大書,語文、數學兩本課本和四個作業本是小書。
依舊是昏暗的光線,屋檐外像是把天揉碎了混亂的往下扔,余聞慰從教室里出來,停在柱子后的視線死角,打量著那個站在台階上的女人,默然,「這算什麼……」
確定最後一個同學,也就是那個不喜歡說話的同學也被接走了,李紅梅鎖上教室門,捋了捋頭髮,打算把辦公室整理一下再走,「這雨下像潑一樣,天都涼嗖嗖的了,仁全上面不會發洪水吧。」
「下這麼大的雨,幸好媽媽來了勒,你擔心不,怕不怕,如果媽媽沒有來,你哪門辦,你想過沒有?安?(語氣詞無實意,後文仍會出現,每隔不久會解釋)盯到媽媽幹嘛,媽媽臉上有東西?」
余聞慰將視線轉移到車道上濺起的水花上,「一、二、三、四、五、六、七……」她不想說話。
「怎麼不回媽媽話呢,上學好不好玩,哭沒有,是不是有很多小朋友哭,你有沒有哭安?有沒有認識新的同學,多和同學們玩嘛,多交朋友,你就是性格太內向,就是這點不好。」
「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
「哈兒(一會兒)回去,喊你爸爸把書包起,家裡廢報紙還多,書房書桌下面自己去翻。」
「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五、三十六,不數了。」千般思緒化為一聲呀,落在地上被泥水帶走。
「勒個(那個)女子,一天天話也不說一句,天天把臉黑起給哪個看,你們余家屋的都一個樣,我欠你的……」
「雨小了,」余聞慰想。
(二)
16:45,政府大院。大樹林立,老須低垂,五六棟房樓坐落在雨幕中,曲徑清幽。
九幾年修的房子,在這個小城裡,八樓算很高的了,側牆爬滿了從頂樓垂下來的爬山虎,被雨淋著唰唰的顫動,紫色的四季春鑲嵌在家家的陽台上,像是給肅穆的樓棟點綴了整齊優雅的紫水晶。
余聞慰的父親——余山毅住在大院兒靠裡面的地方,一樓帶一個小院子,院子里三樹一米五左右的桂花開得明媚大方,小院子外的國槐枝橫椏斜,從鐵欄杆的間隙伸進小院子里,一大束白花垂在余聞慰的頭頂上方,接住了被大樹擋住小雨後的毛毛雨。
余聞慰挨著黑色欄杆坐在二十厘米的木頭小板凳上,把自己藏進桂花里,聞著馥郁的花香,手往上一捧就接住了滿手被風吹落搖擺在空中沾滿水的槐花。
「三十六個不同的車牌號,幾百張完全不一樣的臉,細節清晰的建築和人物活動,有邏輯的城市系統,這夢境演化得像是大數據建模似的,我真厲害。」余聞慰面無表情的想。
「那麼分類分析,從『過去的夢境』入手,一、認知上,我做過「知道自己在做夢」的夢;二、感官上,我做過「聞到過味道」的夢;三、我做過「用同一個姿勢,一直在現實世界睡下的地方醒來」的夢中夢。這三點讓『我現在在做夢』的觀點有一定的合理性。」說不定今晚今晚就會做第三種夢呢,如果她肯多睡幾次的話。
「However①,從『眼前的夢境』入手,一、對於普通人而言,因為夢境是主觀的想象,所以視線範圍內一般只會具現主觀想要關注的局部畫面,龐大的畫面幾乎瞬閃,即大腦運行儲存不夠,而現在我的視野被實物填滿,周圍佇立著完整客觀的存在。二、我之前聞到味道僅僅是在幻境中想象,然後大腦神經給予反應,而現在,我五感皆有,其接受外界信息明顯明確而有邏輯,那麼……呀。」
余聞慰閉上眼睛,沒有雲層削弱的光太晃眼了。
(三)
18:02,鳥雀聲穿隙而來,余聞慰突然睜眼,她聽見有人在叫她。
「慰兒,吃飯了!吃飯——吃飯——跑到哪裡去了——」女人的聲音逐漸生氣。
余聞慰開始渾身緊繃,反射性的張開嘴,卻在最後關頭把一句「我在這兒」硬生生卡在喉嚨,沒有喊出來,像是一個失語的病人。
余聞慰皺眉,不太滿意自己的條件反射。鬆了松斜方肌,卻發現肌肉被女人的聲音持續附魔,越來越緊繃了,還附帶戰慄效果。
吸一口氣把起伏的情緒掩埋,余聞慰從樹叢里鑽出來,看到屋檐內的木頭桌子上,菜已經擺好了。偏頭想了想,進廚房端飯,只是手挨上碗正準備端的時候被打開了,得到一句奇怪的「哪用你幫忙哦,這都是我該做的,你洗手做著等就行!」
余聞慰收回手,撇了一眼附魔師·Mom·付井,平淡的心情卻突然有點高興。
洗手。
等人齊了,余聞慰拿起筷子,開始進食,小孩子的身體很容易餓,嗯,可能?
「院兒里穿的鞋子,不準給我穿到屋裡去。
「吃完飯洗澡,不準渾身髒的就往床上團。
「今天那褲子沾了泥的,明天不穿了,明天穿水鞋。
「……」
余聞慰一一聽著,心情好的時候聽什麼都好聽。
「那個娃兒哪門說的嘛,一年好多?你今天切(去)來的喏,」一直沒開口的余山毅突然問。
余聞慰看著三十多歲的父親,他身上還帶著些許軍人的氣息。
偏頭思索,二十六年,她見過很多人變蠢的案例,但依舊不能具體分析出,在某種意義下定量的經歷中,讓人變蠢和變聰明的變數究竟是什麼,只是猜測,這個論題的討論需要增加樣本時間,不能局限於出現顯性變化的一個事件;而且需要設定多個變數,分類多種情況大量分析。這個論題她只是想想,不打算正式研究。啊,想遠了,一年級,余山毅和付井是在考慮搬家的事了。
付井:「一年六千,租十年,五年五年的簽合同,但是要先簽十年的協約合同。」
余山毅:「那肯定不行,物價要漲,米在漲,米這個東西最基本的,價格都是國家掌控到嘀。約個周六的時間,你……」
(四)
18:22,是雨後傍晚,三十來度,悶熱無光,散開一點的烏雲又在剛才籠罩了天空,掛在柱子上白熾燈被打開,夏蟬不停的叫著「熱死啦——熱死啦」。
「慢用,沒有作業,我累了,洗澡,睡了。」余聞慰說完所有「應該」說的話拿著自己的碗筷直接離開。
到廚房把餐具洗好就去洗澡了,現在什麼都不重要,睡覺才是她最想做的事。
廁所,余聞慰打開每一堆得滿滿的個柜子,慢慢的把所有的東西都掃了一遍,所有用品的文字和位置信息便分成多個畫面閃現在腦海。
分辨出洗澡的肥皂、洗髮露和自己的洗漱用品,她記憶里真的沒有五歲的時候關於家裡使用的洗漱產品的信息。
快速洗了個澡,到客廳把頭髮梳好吹乾,把自己單薄的衣服洗了,然後把所有的東西歸到原處,看了下時間,馬上八點了,不熟悉東西的位置和生活環境讓效率降低不少,不過沒有大礙,現在,睡覺。
八點,余聞慰在「別睡太沉——別睡太沉」的默念中進入了睡眠。
十一點,余聞慰醒來。
十一點十分,余聞慰強制自己進入睡眠。
三點,余聞慰再次醒來。她看著窗外又開始的,暴雨狂風,驚雷霹靂,笑了,甚至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