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不要哭，敵人會笑
極目望去，漫天星光下，官道左側前方的曠野里，可見一片低矮的營房。
兵站遙遙在望，葉婷冰寒的心中升出一縷暖意。
一路走來，不斷分兵傳訊示警，跟在她身邊的人不斷離開，不知道有幾人能活著回來，悲傷一直縈繞在她的心田。雁鳴村內地獄般的慘烈場景，也不斷在她眼前閃現，像毒蛇一樣吞噬著她的心。
她得承認，縱然令人痛恨，但冥王雇傭兵的戰術是成功的。他們用血腥的暴行，成功在大越軍民心中播下了恐懼的種子，她也無法例外。今日過後，這支雇傭兵會變成邊境軍民心中最可怕的惡夢，讓他們在面對它時失去抗爭和戰鬥的勇氣。
眼前的兵站，雖然很小，可能也沒幾個兵。但它在那裡，就令她感到心安——這裡還是大越，這裡還有軍人。
「教官，我去兵站打聲招呼，你直接去藍關吧！」周青龍有些激動地說道。九號兵站在望，那離藍關就很近了，他高懸的心終於落了地。地圖上只以一個小圓點標註的兵站，在這個夜晚，成了他心中最渴望看到的那盞明燈。
「一起走吧，就咱倆了！」葉婷苦笑著搖了搖頭。這一路上，她已經丟下了很多人。希望就在前方，她怎麼能再丟下最後一人呢？
兩人縱馬來到兵站大門前。
「站住！」前方，傳來一聲威嚴的大吼。
兩人驚訝勒馬，朝兵站大門望去。
門口，是個哨亭。一個全副武裝的邊軍戰士站在哨亭前，瞪著眼睛看著他們。
「口令！」他又一聲冷喝，手放在了腰間的刀柄上。
哨兵的精氣神，讓葉婷眼前一亮，像拾荒的人意外發現了一張金票。這個兵站，不容小覷啊！她心中暗道。
口令？老子才從冥王的虎口中脫險，鬼才知道你們的口令，周青龍心中有點火。
「監察處少校周青龍，有緊急軍情！」他翻身下馬，朝前走了幾步，沖哨兵吼道。
葉婷也下了馬，緊隨在他身後。
「首長，請出示證件！」哨兵仔細打量著兩人，片刻后抬手敬禮，說道。
證件？老子千辛萬苦來救你們的命，你居然還要檢查老子的證件？
「別耽誤時間！想活命，馬上帶我去見你們長官！」周青龍憤怒地咆哮著，朝哨兵大步走去。
「咔——」黑暗中，傳來清脆的機簧聲。
「嗖！」一支駑箭破空而至，準確地插進了周青龍身前一米處的地面。
箭桿輕顫，周青龍心顫。
明暗哨，警惕性很高啊！葉婷望向黑暗中的某處，心中贊道。
「哨兵神聖不可侵犯！」大門口，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請首長出示證件！」
潛台詞就是，你再往前走，那箭就會射在你身上了！
「我是皇家軍事學院教官葉婷。這是我的證件，請檢查！」葉婷微笑著，從身體僵硬的周青龍身畔走過，遞上了自己的軍官證。
哨兵轉身走進哨亭，點亮燈仔細查看。
「首長，請稍等！」很快，他跑步來到葉婷身前，拍地立正，雙手遞還了證件，轉身朝兵站內跑去。
哨亭用的是晶燈？哨兵身上穿岩獸甲？這是大貴族家，還是兵站啊？葉婷覺得自己出現了嚴重的幻覺。
兵站里，很快傳來刺耳的哨聲。
「嘀——嘀嘀嘀嘀嘀！」一長五短，反覆五遍，急得跟他么催命一樣。
「卧槽，緊急集合！」
「卧槽，拚命哨！」
「卧槽，猛男！」
「卧槽！」
咣咣咣，噹噹當，嘣嘣嘣……靜寂的營房頓時活了過來。
「張德彪，老子要捏碎你的蛋！」聽著尖厲的哨聲，正在廁所蹲大號的某人，一肚子屎意被生生憋了回去。
哨響三遍，是緊急集合。
哨響五遍，是重裝緊急集合。
重裝緊急集合，非戰時不得啟用，這是林雲定下的鐵規。一旦啟用，則意味著第九分隊將在瞬間把手中所有子彈全部推上膛，作好跟敵人玩命的準備。
故，重裝緊急集合哨，又被大家戲稱為拚命哨。它只要響了，在指揮員下達新的命令前，一切將按戰時原則執行。
是張德彪在作大死呢，還是真出事了？林雲急忙起身，提起褲子往外跑。按戰時原則，作為兵站最高指揮官，他必須第一時間到達作戰指揮室，宣布作戰命令。
作戰指揮室。
「首長，你請坐！我們頭兒馬上到！」張德彪拖出一張椅子，用手擦了擦，諂媚地笑著說道。
「謝謝！」葉婷坐下，皺眉打量著接她進來的這位上士。他穿的也是岩獸甲，隨身攜帶武器——很多很多武器。有刀、劍、長弓、強駑、匕首……整個人就像個武器架子。在他的脖子上，還掛著兩個罐子，腰上懸著一個金屬筒，不知道里裝的都是什麼。
如果決定戰鬥勝負的是武器數量，這位上士已經無敵了。只是，帶這麼多武器，上了戰場能做什麼？
葉婷想著，突然就發起了呆。這風格，好像有點熟悉啊！她不由地想起了戰場上的那個坑，還有坑裡的那一堆零碎玩意兒……
「首長，請喝水！」張德彪倒了杯熱水放在了葉婷身前的桌上。
被華麗無視的周青龍少校，冷哼了聲，自己拖了張椅子挨著葉婷坐下。
「少校，你請自便！」張德彪瞄了他一眼，冷冷道。冷板凳，不香嗎？敢頂撞老子的哨兵，丫的！
等待的時候，葉婷好奇地四下打量著。
嗯，那幾幅地圖，上面藍的紅的，畫的是什麼？
還有，那牆上貼的，全員量化考核表、二季度強化訓練成績表、月度獎金登記表……這些都是什麼？
小小的作戰室，給了她從未有過的新鮮感。
房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葉婷抬頭望去。
一名少尉帶著兩個兵快步走了進來。
「啊！是你！」看清少尉的臉后，葉婷差點驚呼出來。
「這不是那個要拿板磚砸我的人嗎？他怎麼會在這兒？」周青龍一愣，想起咖啡店中的事，臉刷地黑了下來。這可真是冤家路窄啊！
「教官，沒想這麼快又見面了！」林雲微笑著朝她點了點頭，走到她對面坐了下來。
葉婷獃獃地看著他，大腦還處於當機狀態。
「我在藍關守備營九號兵站第九分隊隊長林雲。聽說你們帶來了緊急軍情？」林雲看著她，皺眉問道。
「葉婷。我身邊這位是周青龍少校。」葉婷回過神，說道，「邊境出現緊急軍情，我們是來向你們示警的。」
葉婷很快將夜來發生的事大致講了一遍。
她講完后，面色蒼白，雙眼通紅。
坐在對面的四個男人，聽完她的講述后，神情變得極為可怖，身上散發著凜冽的殺氣。
「那個騎兵連長，叫孫得志。他和他的騎兵連，估計都回不來了！」葉婷流著淚說道。她決定，只要她活著，她一定讓更多人知道這個名字。
「不要哭，敵人會笑。」林雲看著她，輕聲說道。
他的語氣很平靜，不帶任何情緒。沒有憤怒，沒有仇恨，沒有恐懼，只有令人心悸的平靜。
不要哭，敵人會笑。葉婷心中咀嚼著他的話，美眸一瞬不瞬地望著他。少尉目光里的那份堅定，讓她心裡湧起了強烈的不安。她彷彿看到了一座火山在眼前蘇醒了，毀滅一切的熔岩在瘋狂奔涌。
「少尉，馬上帶著你的人撤吧！這不是拿板磚逞英雄的時候，冥王雇傭兵，你們對付不了！你們上去不僅救不了人，還會白白犧牲！」她急聲勸道。
孫得志和他的騎兵連，已經回不來了，他們以生命捍衛了一支偉大軍隊的榮耀。而眼前少尉，又是一個和孫得志一樣驕傲、一樣不惜命。
邊軍何幸，還有這樣的軍人！大越何幸，還有這樣的男兒！可是我希望你們都能好好活著，你們走了，我會心碎！葉婷心中吶喊著。
「輸贏，總要打過才知道。」林雲淡然道。
「傳令，部隊五分鐘后出發！」他沉聲下令。
「是！」張德彪三人起身離去。
林雲也起身朝作戰室外走去。
「教官，藍關就在前面。」站在門口，林雲轉身朝葉婷微微一笑，「我不送你了。有緣再見！」
有緣，再見。當人們說出這句話時，往往不會有機會再見，因為緣份這東西說沒就沒了。而當軍人們在上戰場前說出這句話時，通常就意味著永別。我們大可以把它理解為：有緣，來世再見。
熱淚奪眶而出，葉婷心如刀割。
這個男人，初見時何其囂張，再見時依然如此。只是這一次他的囂張，卻滿是慷慨死赴的豪邁和對強大敵人的藐視。
「等等，我跟你一起！」她豁地起身，朝他跑去。
一步，影響一生。
葉婷永遠不會想到，從她勇敢踏出那一步開始，她的命運，就和林雲緊緊地糾纏在了一起。那一天，她只跑了幾米，而在隨後的歲月里，林雲卻為她踏遍了千山萬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