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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將死之人的最後良知

  「花街巷221號」案件被列入了刑事重大案件立案調查,這讓東郡警察局行閔分局的刑警們個個如臨大敵。平時安定和諧的老巷中竟有居民在停電之夜離奇失蹤,現場除了一塊焦臭人皮和毛髮灰燼外,沒有留下其他人體組織。而現場血跡也只屬於同一個人,即戶主張恆遠。刑警們初步推測,張恆遠已經被害,據血液噴洒高度和分佈痕迹來看,被害人是遭兇手從背後割喉,因為有著大面積噴濺的泉狀斑紋且沒有由其他物體遮擋形成的空擋區。當時在場的,還有戶主的兒子張偉,慶幸的是現場沒有發現疑似他受到傷害的直接證據,還有其生還的可能。

  周五晚上11點出頭,刑警們結束研討會,徐夢珩正伏案整理著諸多的資料檔案。她大學就讀於東吉奧警官學院,是里遠區最好的警校。畢業后早早考取了甲1類公務員的她,是名副其實的職業組,又出身警員世家,頗有天分的熏陶,很快在幾次晉陞中成為了行閔分局的警視,相當於公安分局副局長的級別。

  不過,已有著多次破案經驗的徐夢珩也對此次案件頗為頭疼。案發現場沒有財物損失,首先排除了盜竊殺人,而她今早又從民眾走訪中了解到被害人一家在工作和鄰里中沒有任何仇人,連戶主兒子的學校交際她都去詳細了解過,但並未發現任何人的可能作案動機。

  王子安是徐夢珩手下的警部,也是一名雷屬性的魔術師,擅長分析電腦數據,他能利用自己的獨創魔法將電腦數據電流化,並通過流經自己的大腦進行信息甄選和記憶。從高中開始,他的文科成績便一直列前茅,因為他只需將知識點通過魔法「拷貝」到大腦中進行深刻記憶。

  既有王子安這個方便的「數據處理器」,徐夢珩第一時間便命他排查了老巷及周圍所有的監控探頭,但完全沒有嫌疑人的身影。徐夢珩猜測,兇手要麼是慣犯,極具反偵察意識,要麼就是職業殺手,手段幹練。除了第一現場得到完好保存外,周圍區域幾乎完全沒有線索,倒是在案髮屋子邊的圍牆外找到半截煙頭,捲紙嶄新,符合案發時間,但這也不能直接認定和兇手有關。這樣沒有頭緒的案子只能寄希望於找到兇手的拋屍地點,而這個就只能靠緣分了,有時派出再多警力可能也偏偏尋不到,如果夠幸運,有群眾能在無意間發現是最好。

  徐夢珩的嗅覺告訴她,這件事大概是職業殺手乾的,並且勢力不小。案發前的大規模停電她也去調查了,據說是配電路老化,但也不排除雷屬性魔術師的干擾。如此有計劃、不拖泥帶水的行動,至少也是個小型團體。正當她這麼想著,身側的窗戶冷不丁襲來一陣寒風,同時,空無一人的警視辦公室響起了一名年輕男人的聲音。

  「喲,好久不見,檢增小姐。」

  徐夢珩一驚,看到兩個身披黑長風衣的男人從窗外跳了進來。說話的便是小野寺真禮,他頭頂攜著幾片半融的雪花,喘著白汽,搓著手把窗戶關上,又瞧了瞧半開的辦公室木門,一伸手,隔著數米遠的距離,那門便啞然而閉。

  「旃檀、帝相?你們怎麼會在這裡?」徐夢珩並沒有接到上頭命令,對於負責其他區域的中級幹部的突然造訪,很是意外。不過她的反應也很迅速,一下便聯想到了他們與此次案件的關係,緊接著問道,「花街巷的這個命案,不會是你倆乾的吧。」

  「嗯。」堀北翔太懶散地點著頭,但他忽然地一眯眼,快步走近徐夢珩的辦公桌,拿起桌上一個證物袋,故作面無表情卻有尷尬之聲響起,「嗨喲,這個煙頭好像是我丟的啊。」

  小野寺輕嘖一聲,「瞧你那粗心樣,還好意思說我,下次注意。」接著他又略有疑惑地看向徐夢珩,「對了,聽檢增小姐的意思,你難道不知情這次的任務?」

  「不知。」

  「害,本來還打算到你這裡來確認一下的呢。」小野寺面露失望,「我們上午去了劍光那裡,他是知道的啊,你們不是同時聽令於廣目大人的么?」

  「這……我就不清楚了,我這邊沒有收到廣目大人的任何消息。」

  小野寺原本是篤定那朵白玫瑰和檢增有關的,因為組織駐行閔的負責人只有這兩人,但如今兩人一個矢口否認,一個完全不知情,這讓他一時間不知所措。但他還想確認是否存在其他因素,「你都不知道了,那你的手下應該也都不清楚吧。」

  「我就兩個部下,肯定不清楚。任務發生什麼異常了嗎?」

  「嗯,這次的任務總共有兩個目標,其中一個被白玫瑰標記了,但我們查不到標記來源是誰。」

  徐夢珩聽到這話大驚失色,「你們瘋了?調查這個幹嘛,組織鐵律就是不允許探查標記來源,只需要服從就行了。小心被上頭知道了,降你們的罪。」

  「我們也不想啊,但總覺有有些不對。已經成功滅殺的那戶家人實力過於弱小了,如此簡單的任務犯不著我們出手,你說是吧?檢增小姐。」

  徐夢珩細捋後點點頭,「那確實有些突然。不過,說不定是廣目大人親自來做的標記呢。」

  「我已經請劍光去幫我們調查了,這份暗殺名單據說就是他擬定的,本就只有兩戶人家,突然少一個,怎麼說不過去。」

  「抱歉啊,我這邊是毫無消息,讓你們的任務為難了。」徐夢珩客氣地道歉,但心中十分不快。組織有著如此重大的任務居然不提前告知她,而且,此次任務正好由她負責,她斷然不會向媒體爆料出面前的這兩位真兇,如此一來,引起眾恐的案件不破,自己的仕途也會受到很大影響。這樣些許苦惱著,她忽然想到某件事,隨即釋然,只是忽然對暗殺名單上另外一戶人家來了興趣,「對了旃檀,另一戶人家的名字是?」

  小野寺真禮摸了摸上衣口袋,原本想掏出名單,但突然想起自己早就爛熟於心,「戶主叫唐全。這戶人家也只有兩人,另一個應該是個女兒,叫唐羨亭。」

  徐夢珩一愣,總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低頭細想之後,猛然抓住自己的皓腕,緊張兮兮地問道,「第二個名字再說一遍,哪個xian?哪個ting?」

  「羨慕的xian,竹亭的ting。怎麼了?你認識?」小野寺也看出她臉上湧現的些許端倪,不禁眉頭一深。

  「不,不認識,只是正好有個朋友和她的名字很像。」徐夢珩面帶微笑著回答著,但卻心生酸楚。她憶起自己最近和一個本地的小姑娘關係不錯,有幾次街上遇見還請她吃了東西,上周周日還帶她過來參觀了警局。而和小姑娘的初次相遇則是在不久前幫助當地漁民的一次清塘中,徐夢珩對這那痴迷魔法,崇拜自己的小姑娘很是喜愛,而如今那個小姑娘的名字卻出現在了暗殺名單上,她怎能不緊張?於是,她想委婉地改變面前這兩個男人的想法,「我覺得,你們還是不要多問的好。只要有白玫瑰在場,不會有任何人責怪你們的,想不通的事還是交給高幹們吧。」

  「那不行。」小野寺拒絕得很果斷,「將在外,我自有權定奪任務的始末。」他的一雙眼睛直視著徐夢珩,又忽然地看向別處,「而且,呵呵,因為這件事,我懷疑某些個人啊,嘖嘖,暗藏私心。」

  徐夢珩當然知道他意指何為,面色一僵,怒拍桌子,「懷疑我就直說,陰陽怪氣的幹什麼?」

  小野寺笑著,「怎麼會呢?我怎麼會懷疑檢增小姐呢。你要是有保護那家人的私心,就絕不會告訴我們自己一無所知,不然不就會首當其衝地被人猜忌么,我想你應該沒那麼愚蠢。」但他話鋒一轉,面露兇相,「不過,雖然你沒嫌疑,但也不代表你可以這麼對我說話!別忘了,你只是排名倒數第一的中干,和我們還是天差地別的,別以為在同一個層次就可以和我們平起平坐。」他沉著臉靠近坐在椅子上的徐夢珩,低頭俯視著她,「以後在我們代號後面加上『大人』兩個字,聽明白了嗎?檢增小姐。」

  徐夢珩不滿地嘁著聲,既不點頭也不作答,惱得小野寺真禮咬起牙關。

  平時兇狠的堀北翔太倒是反常著一副老好人模樣,拍拍小野寺的肩膀,「算了吧,旃檀,別為難她了。大家都是一心為了組織,沒必要把關係弄得這麼緊張。」接著他微微彎腰,向徐夢珩脫帽一笑,「不好意思啊檢增小姐,不用這麼死板,把我們當同事好友就行了。」

  「你……」

  小野寺挑著眉瞪著堀北,正欲斥責幾句,但辦公室的門卻被連續的叩擊敲響了。「我們得溜了,後會有期。」堀北抱拳儀禮,便急急拉著小野寺從窗戶躍進了冬夜的深寒之中。

  進門的是王子安,他的手中正捧著一隻手機大小的微型平板,「長官,咳咳,信封紅了。」

  徐夢珩立刻從椅子上驚站而起。紅團幹部們之間的聯絡全靠這塊定製的平板電腦,因為有著8道安全防護授權,除比自己高一階層的幹部,非本人外是絕不可能打開的。平板中主要兩個功能,一是信封,專門用來接收上級幹部的指令,二是郵箱,是與同級幹部們的交流軟體。徐夢珩平時喜歡將這個平板放在王子安的身邊,不過是王子安可以與這個機器互感,有消息一定會在第一時間了解,不會有遺漏的可能。

  急急地接過平板,上面的指令卻讓她心頭一涼。「全力配合旃檀帝相。」同時,她的上司廣目還提到此次任務中橫空出現的白玫瑰真實性還需上報定奪,但如此一來程序繁複,耽誤任務行程,於是高幹多聞破格賦予了旃檀和帝相先斬後奏的權力。

  徐夢珩開始慌了。考慮到,先前因為有著組織鐵律的束縛,那兩人暫時可能還不會對那戶人家做什麼,但如今有著特別授權,他們一定會無所顧忌地展現那無處安放的表現欲。於是她以任務指令為契機,又將帝相和旃檀約了出來。

  夜晚的行閔飄著還未成型的雪霰,抬頭看天,定能在漆黑中尋到一些細密的灰濛白色,看來第一場大雪的力道並不足勁,只在屋頂留下淺淺的一層。小野寺真禮蹲在一個地下停車庫前的鐵欄上,正「嗷嘶嘶」的啃著雞蛋餅,他將其中的海帶絲剔出來丟到地上,「這裡的雞蛋餅,麵餅和醬料不錯,就是這海帶絲不行,太硬,難吃。」說著話,看了看站一邊耷拉著臉搓手的徐夢珩,伸手道,「來一口?」

  徐夢珩很嫌棄地擺過臉去,「先聲明一下,我可不想協助你們,要不是因為廣目大人的命令。」

  「是是是,你們這些個公務魔術師有穩定工作,哪裡騰得出時間來出任務,還得我們這種職業魔術師來累死累活啊。」小野寺跳下圓管狀的鐵欄,一腳踩到徐夢珩的面前,「我們還真不需要你做什麼,這種小菜一碟的事,我們明天就能搞定。你就回去安心睡覺吧,警察小姐。」

  「哦?你還知道我是警察啊。」徐夢珩也不甘示弱,「在我的地盤辦事還敢這麼囂張?小心我一紙通告把你這無業游民給抓起來。」

  火藥味一下便迸發出來,小野寺氣得牙關直顫,甚至揚言,「等著小妞,以後你要是辦事辦到我那兒,我保證整死你。」

  堀北翔太見兩人見面沒多久又吵起來,趕緊將煙掐掉,滿面和藹地張臂合向兩人,「哎呀,你倆真是冤家路窄啊。不過按照我多年來的經驗,這種情況最容易擦出愛情的火花哦。」

  徐夢珩誇張地捂嘴作嘔狀,「誰?他?一個性格惡劣、面如獐鼠的無業游民?我要是對他能產生一絲一毫的感覺,我手撕大白鯊好嘛。」

  「你眼珠子怕是被人挖去當汽水瓶里的玻璃彈子了吧,我這張迷倒萬千女性的尊容你也好意思說面如獐鼠?想當年我可是校草!」小野寺一口唾沫吐到腳邊,「別的我不否認,你要吐槽我的顏值,那真不好意思,全世界都沒有男人能入警察小姐您的法眼了。」

  「噁心!噁心!噁心死了。」徐夢珩周身一顫,後退兩步。但此時的堀北終於耐不住兩人的舌槍唇劍,重歸其兇惡的面目,大聲呵斥道,「你倆給我消停一點!他娘的,給臉不要臉是吧?都是紅團的中干,跟兩個小屁孩似的吵來吵去好玩兒是吧?趕緊給我說正事!你們不嫌冷,我還嫌冷呢。」

  徐夢珩被訓至一怔,摸了摸耳畔的頭髮,先行發問,「你們明天有何打算?直接動手?」

  小野寺翻著眼,本不想回答,但被凶惱的堀北一拳打在頭上,只好捂著頭說道,「我們剛剛接到劍光的消息,他已經確認唐全一家是滅殺目標無疑,不存在什麼無不無效。但我們也是把你的話考慮在內的,所以我們準備明天跟蹤一下唐全這個人,看看他的行為表現。如果沒有異常,家門前還插著白玫瑰信號的話,我們就放棄這次任務。」

  聽到小野寺如此回答,徐夢珩終是鬆了一口氣,這段話言外之意便是放過這戶人家。大約他們倆也是思前想後了很久,終是不敢輕易決定任務的對錯性。於是她表情輕鬆道,「喲,沒想到你們改口太挺快的,那這樣的話,我明天就不需要做什麼了,只需要靜候你們的離開就是了。」

  「沒辦法,這是最穩妥的解決方案了。檢增小姐你說的不錯,與其冒險質疑標記的真實性,還不如按規矩辦事,這樣沒人會責怪我們。不然一個不小心,惹進上頭的權力鬥爭,我們可就慘了。」堀北翔太又重新點起一支煙,猛吸著感嘆道。

  「你們想得還挺深啊,不瞞你們說,我也覺得這次的任務是上頭幾位大人出了分歧。看來不久的將來可能要開始爭權奪位了,而我們這些人只能跟著各自高幹,命運全在他們的手裡,要是高幹大人站錯隊,我們也要連著遭殃啊。」徐夢珩雖是最末位的中干,但她知道的比同級的要多上許多。她作為可以掌管地方刑事案件的警官,身份特殊又未來可期,組織正需要她這樣邁步白道的正權者,理所當然地讓她了解不少內情。

  在紅團的8位高幹之上,據說還存在著三位創立者大人,他們的身份是機密,但同樣有著尊號,分別為「太和」、「中和」與「保和」。這三人分管組織的紀律、武裝和財政,但近年卻開始有互相干涉的情況,尤其是掌握軍備權的中和大人,一再的指揮財政,導致組織內部有黨爭跡象。但這些未來的不可預知性,徐夢珩並不感興趣,因為她是一名將死之人。

  回警局的路上,她的胃裡又是一陣噁心,伴隨著咳嗽,她捂嘴的掌心展開,凝著一汪粘稠的鮮血。半年前,她以同樣的不適情況到醫院查出宮jing癌晚期,癌變已通過血液轉移到了其他器官上,肝臟也嚴重病變,她便知自己時日無多。但她沒有將自己的病情告訴任何人,也不想在病房做無謂的抵抗,她要將日漸衰微的身體交付給組織,那個寄存著希望的地方。

  自從一位星首血統的男人當上了里遠區的執行總長之後,里國血統之人在這片土地受到的待遇便愈發不公。人民看似自由平等,但其實只是統治者對他們的麻痹和洗腦,所以徐夢珩有一個夢想,她想要世界各國倖存的不同血統之人友好相處,不存在任何的偏見和猜忌,真正的互相理解和關愛。所以,她加入了紅團,這個和她有著同樣抱負之人的聚集所,他們謳歌平等,歌唱博愛,在數年時間發展壯大。但徐夢珩發現,組織為了讓自身的勢力擴大,近年來越發地不擇手段,甚至會傷害一些無辜之人。雖然她也知道這是為了將來大道的必要犧牲,但心中還是放不下這份愧疚和難安。而這次小野寺真禮與堀北翔太的到訪,真正地動搖了她在殘燭飄搖時日的信念,讓她產生了自我厭惡感。

  徐夢珩知道,她會帶著羽翼未滿的理想而死,但同時她也不想看到那位名叫唐羨亭的無辜小女孩悲哀地求生在自己面前。她不想在她生命的盡頭前,聽到任何一個純真者的死訊。這樣想著,她眼前一黑,雙腿一軟,栽倒在冷冰冰的路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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