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8章 醋意
送走古月峰,在一個燥熱的午後。夏七念揚著扇子看他的馬車絕塵而去,回身望著寧碩王府的匾額,第一次發現它竟如此刺眼。
燥熱了好幾日便是一場暴雨,雨意方歇,隻看見窗外若歌攬著姚舒子走來,站在不遠處,身後跟著旁家妾室龐筱幻,以及一同隨龐筱幻歸府的大大小小家眷二十餘位。他,還是接了她回來。除了若歌和她,眾人紛紛跪下,吉祥的話頓時充斥耳邊。雖不知道京城裏的謠言為何般,竟讓上上下下老老少少懼她至此,他們對她,並不是敬意,而是懼怕。
定定地看著若歌,她不語等著他說第一個字。
“我接幻兒回來。”若歌的聲音不重,可任誰都聽的清楚,“她畢竟是我的妻。”
聞言,夏七念竟想笑,他不肯古月峰帶她走,也是這般理由。
隻是她糊塗,她竟也是你的妻?那麽我呢?曾經的妻嗎?
夏七念揚著笑意看著若歌,想告訴他這個理由並不好,隻聽他再言,“大都督為國捐軀了。”
字字真切,字字用力。
努力從他眼神中尋到那抹憤怒,對她的怒意。隻是他已轉過頭,對身後的龐筱幻輕言,“給王妃行了禮,就去南跨院,舒子已把恒亭居給你收拾了出來。”
龐筱幻溫聲應了應,才發覺,原來若歌麵前的她,竟是溫婉如水。
若歌不再吩咐其他,隻領著小四入了書房。她掃了一眼院落裏各個,隻讓丫頭老嬤嬤先散了,看了一眼龐筱幻,“先進屋吧。”
龐筱幻在姚舒子的示意下,一板一眼的行禮供茶,“幻兒給王妃行禮。”
“爺,果真還是在乎你。”
旁氏聞言身子一抖,茶杯裏滾水濺出,燙紅了她半個手。伸手端了茶,放在手邊,她淡然的說“我明白你心裏的不服氣,你也不必這般做樣子給我看,你裝著累,我看著也累。”
龐氏這才站起身,盯著她,眼底揚起了笑意,“終歸是夏家的女人,的確不凡。”
“按著入府的先後,你算是”夏七念皺了眉頭,忙去想。
“第七位。”龐氏自己脫口而出。
“似乎是。”她點了點頭,“這兩年,據說皇上還賞下了三位妾室,她們如今安置在何處?”
龐筱幻麵無表情,“除去一年前病逝的謝氏,剩餘兩位,戶部侍郎之女和禦史台之女,因不曾受寵,一直隨定妃理佛。”
“畢竟是府上的夫人,常年在宮中怎麽說的過去,差人去宮裏接回來吧。”
龐筱幻不屑地笑笑,“領回來做什麽?擺著嗎?”
“好建議。”她帶笑回應,從茶杯中露出半個臉,“定妃要是問領回來做什麽,就這麽回也好。”
“夏七念你現在是得意忘形了嗎?這王府能做主一切的隻王爺一個!”她終究還是忍不了幾個回合,不過幾句半玩笑的話,就讓她失了態。
“妹妹”一旁的姚舒子忍不住出口提醒她。
“可能做主女人的事情,也隻我一個!”夏七念緩緩起身,言語不失底氣。
龐筱幻無話可說,隻一雙美目瞪著她,心底暗笑,她果真不懂何為生存。自她身旁走過,她淡然提醒道,“妹妹要記著學會以妾自稱。”
不再關注她神情是怎般失控,麵無表情轉身掀了內間的簾子,唯聽身後茶杯落地而碎的聲音,她頓下步子,並不回頭。
凡是屋內的人統統跪下,隻沒人敢說話,她心裏不禁想笑,難道都以為我會罰她?
“跪著幹什麽?”她瞟了一眼流觴,“還不收拾了去,小心著夫人的手,摔杯扔碗是小事!使小性子傷了手可就不值了。”
話音一落,腳下一邁,手邊的簾子落在了身後。
書房的門自若歌進去後就沒再推開過,書房門窗關著。她讓守在門外的小四先回去,自己站在房前許久,思量該對他說些什麽。一路丫頭端著膳食走來。
“怎麽這麽晚才端上?”她低著聲音,一絲絲責備。
丫頭們無奈的搖搖頭,“前兩次王爺都拒了。”
將晚膳端過,夏七念示意她先下去。
推開門,見桌前的人緊鎖眉頭,筆下如狂雲流水,放浪不羈。
“放在桌上退下吧。”他頭也不抬的吩咐,並沒有注意到是她。
擺好碗筷,緩步走向他,看了眼他桌邊的濃茶。
“深夜喝茶,傷身。”她輕聲說:“爺想餓著,我可不想。”
他筆下一頓,繼續寫下去。她看向他筆下的字,竟是一個個名字,心中一痛,多少明白了這些個人名,隻顏麵上還裝作看不出來,正想著換個話題。
“他們都是保家衛國的英雄,本應血灑邊塞,而非身葬天子城下。”落筆間不經意的道。
“是。”她回答的坦然,“你是想告訴我我錯了嗎?確實,你不冷不熱的態度讓我怒氣,隻是現在我儼然沒了怒氣的資格了。若歌,你若對我不滿,為何拒絕了大遼的求婚。”
如今,她是皇上禦賜的郡主,與大遼和親不正好?
他抬起筆,緩緩望著她。她同樣注視著他投來的目光,想開誠布公的和他談,偏偏遇到了這般問題,他終究不願再談下去,也許,他怕的是不休的爭吵,她卻擔心的是無窮盡的猜忌。
如她所料,他沒有再說下去,隻是回神到筆下落字。
“還記得當初我說的那個賭?當時我想不出你竟然不去追,自然沒去想那個賭注。”她說著輕輕笑了。
“現在,我想好了,你還要聽嗎?”
他沒有抬頭看她,隻握筆的手停在空中,似乎示意我說下去。
“賭注就是,我輸了。”
他的視線迎向我,竟像是不知道她在說什麽。
她依然在笑,笑得他發毛,笑著拿出袖子裏的那個瓷瓶,笑著將瓷瓶裏的液體盡數倒在腳邊,笑著看他眼中的風起雲湧,笑著一鬆手,瓷瓶碎在腳邊,笑著說出那句話,“如果你不去追,我就留下這個孩子。所以,還是你贏了。”
突然覺得滿世界靜了,他再不出聲,愣了半晌,忙恍惚著垂了頭,那一刹那,她幾乎看到有什麽從他眼中頃然落下,有些不可置信,他竟然會因一個決定而落淚。她眼中的他似乎並沒有這般脆弱過,他總是默然以對,仿佛周身一切無關己事,隻知道他不喜不怒,隻知道他心中無牽兒女私情,隻有江山社稷。可這樣一個若歌,竟讓她著實看不清了。他竟為了一個生命倉皇落淚,即便她很想去證明那份濕漉,很想聽他親口說他很在意,但還是平息了所有的情緒,沒有再出聲,轉身出了書房。
真的隻是一個簡單的賭嗎?還是心底的那絲柔軟被什麽觸到了。
是小語的執意堅持讓我開始懷疑自己。但更重要的是,艱難的說出那些話時明明能看清他眼中每一寸的痛意,看著它們,竟是格外的疼。他不眠不食關在書房的那三日,卻是整整三天盯著同一份文卷,他在掙紮,他忍痛做了決定遞上那瓷瓶的時候,他眼中每一絲刻意展現的淡然都在說……他是真的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