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5章 忌日

  連著幾日,每日清晨,月兒都會給她送上一碗熱騰騰的藥,說是皇上賞的。


  雖不知是什麽藥,她沒多想,月兒每日送,她就每日喝。


  果真貢奉的藥湯強身健體,沒幾日,身子頓覺清爽許多。


  一早,到了後間,還在燒著沸水,就聽長公公來囑咐要悉心伺候著。


  她答應著,心裏也猜到了幾分,每年這個時候,皇上的痼疾都會犯。


  不一會,便端著熱水走向東殿,皇上已經好幾夜沒有回寢宮,昨夜又通宵勤政。天亮了以後,才在東暖房睡上一會兒,不到一個時辰又要伺候著他起身去前殿上早朝。


  繞過二門,經由朝陽正殿,剛剛邁入東殿,就看見皇上已經穿戴整齊從暖閣裏掀了簾子出來,一臉的疲倦,忙上前幾步,放下手裏的盆子,半求半迫的請他坐在案桌邊上,用熱毛巾敷上他的眼睛,給他身後加了軟軟的墊子,讓他倚著。


  “皇上,就這麽閉著眼睛歇會兒,去了早朝才能挺得下來。”


  他微微勾了嘴角,“還是你了解朕,被你伺候著都嬌慣了,沒了你就像是少了空氣,渾身不自在。”把溫度正好的茶水擱在他手邊,輕聲細語問,“皇上今兒的氣色不好呢。”


  他仿佛沒有聽見,隻是突然問,“今兒是臘月二八吧?”


  她一怔,還沒有來得及回答,他便再問道,“可是臘月二八?”


  “是。是要吃臘八粥麽?我叫人給皇上準備。還是我親自去準備吧。那些丫頭們太毛手毛腳。”


  臘月二十八,夏七念的忌日。


  她為皇上取下毛巾,他的眼中竟閃著悲切,“看來今天,老三不會來上朝了。那丫頭若活著也該跟你差不多大小。”


  “皇上說的是?”她裝作漫不經心得問。


  他搖搖頭,“你進宮晚,不知道那個人。”


  不再作聲,剛想端著水出去,就聽皇上似乎是自言自語著,“皇後嫁給朕的早些年,海棠花開得旺盛,二十年前也是這麽個清晨,就聽見那一聲啼哭,朕從未聽到那麽響亮的嬰孩哭啼,那尚且是來到人世間的第一聲,朕就站在院落裏愣了許久。卜卦先生說這生辰八字透露的命格貴不可言,有母儀天下的福祉,卻也是至陰之象,恐天有異變,引人間征戰連連。不過一個粉雕玉琢的嬰孩,卻一連引得多位老先生嘖嘖歎讚,著實不知是福是禍。隻是朕似乎有違天命,生生斬斷了她的福貴命格,看來風水先生也是騙人的,再金貴的命也能化作灰土一捧……”


  “生生斷了她?”她有些不解的看著皇上,他的胡須動了動,點頭應著。


  “皇後賜死她朕是應允的,夏家滿門抄斬也是朕做的手腳。夏中天在地下是願朕的,他苦苦哀求朕放了那個頑皮的女兒,朕還是太狠心了。”


  端著盆快步往外走,生怕一個不小心,會流露什麽跡象。這一切,原來都是個陰謀,徹頭徹尾的彌天大謊。


  撞到人,也隻是低著頭走的倉促,隻聽那人憤憤的說了句:“出來記得戴眼鏡”,她笑著,這聲音這架勢不是若昀還有誰。


  獨孤崖。


  若歌站在那裏靜靜的望著,今日是她的忌日,他又來到了這裏,四年來唯一能見到她影子的地方。崖上的風很大吹著他的白袍子,他的嘴角含笑,想起那日她突然神經兮兮的告訴他:她最喜歡他穿白衣的樣子了。


  “爺,風大,別著涼了。”老嬤嬤走上來聲音飄渺。


  淡淡的應著他拿出了當年在崖邊撿到的帕子,上麵還有著大紅的顏色。“孩子還好吧。”


  “好的很。師傅教了很多經論之道。”老嬤嬤給他到了杯茶,語氣很淡卻有幾分懇求:“她還好麽?”


  他淡淡的點頭,看著跑來的小人燦爛的笑了。寵溺的抱起小人,若歌眼睛彎成了月牙狀,手指撫摸著女孩的秀發:“來,說說今天都幹了什麽。”


  “恩。跟師傅念書,跟奶娘學習刺繡,還有和隔壁的小虎子玩過家家。”女孩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眉毛笑著說。


  “嬤嬤以後別叫她刺繡了,女兒家的東西就不要學了,還是讓古叔叔教你武功好不好?”


  若歌抱著女孩口氣淡淡的,嬤嬤張口想要說什麽,被他冷酷的眼神止住,女孩拍著手叫著:“好啊好啊,我最喜歡古叔叔了。”


  “那你喜歡不喜歡爹爹?”若歌輕輕的在她的笑臉上吧唧一下,沒眼力是濃濃的抹不去的笑意。


  “這個嘛”小女孩一副大人模樣:“那母親喜不喜歡爹爹呢?”沒等若歌回答她便自言自語道,眸子裏滿是憂傷:“我不喜歡爹爹,爹爹沒有時間陪我,母親也不喜歡爹爹,因為爹爹肯定也沒時間陪母親。”


  小嘴撇著分外惹人憐,若歌觸摸她發絲的手動了動,示意嬤嬤把孩子抱下去。走在獨孤崖上,心裏有幾分失落,他不清楚自己這樣做的目的,更不清楚自己的選擇是對是錯。


  “榮妃娘娘,含妃娘娘讓人送過來了安胎藥。”小丫頭淡淡的喊著,自己也是奇怪,她是榮妃的貼身丫鬟,理應知道她懷孕的事的。


  “倒掉。誰愛喝誰喝。”榮妃看著書頭也不抬道。


  “可是……含妃娘娘還等著要這罐子,她說,這罐子是皇上賞賜的,可不能丟。”小丫頭有些怯生生的看著她。


  她眉毛一挑放下書,冷眼看著小丫頭:“要不你幫我喝?”


  “這怎麽行。奴婢沒有懷孕啊。”


  看著小丫頭嬌羞的樣子,她冷言冷語:“知道害羞就好。倒掉,不要讓我重複第三遍。”


  “可是……”小丫頭想要說什麽,卻被進來人的眼神止住了,含妃淡淡的看著若離,幹咳了兩聲。


  “良藥苦口。”


  她淡淡的說著,榮妃靜靜的聽著,四目相對,榮妃起身繞到她的身邊,輕聲說著:“你應該是說,毒藥苦口。”


  “榮妃說笑了。”她大笑著看著若離:“對付一隻螞蟻我可以光明正大的捏死,又何必藏著噎著!”


  “是與你同樣被皇上寵愛的妃子。不是螞蟻。”若離向她伸出手:“皇上的口諭或聖旨呢?”


  “你喝了這安胎藥自然會知道。”她笑著拿起藥碗喝了口:“沒有毒。這下放心了麽?”


  若離一怔,看著藥罐:“你喝過的東西本宮一律不喝。”


  “長公公,本宮請你幫個忙。”她笑著看著公公:“榮妃不識抬舉,將安胎藥給她灌下去。”


  “娘娘,這不好吧。”


  “灌下去。”


  被幾個小太監按住,她拚命的反抗都無濟於事,就和四年前的她一樣,拚命的反抗,甚至求饒,都是徒勞。


  “不要,我不要喝,尹伊晗你這個賤人,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狠狠的灌下去,全部灌下去。”


  長公公看著她,從沒覺得她如此的失去理智,甚至有些走火入魔。


  被小太監鬆開的刹那,她的胃裏已經被灌滿了藥湯,嘴角流著,恍然間無力跌坐在地上,她失神的看著居高臨下的含妃,目光呆滯。


  屋內的空氣集聚下降,變得很冷,說也不敢說話,滿屋子濃濃的藥味,讓人有窒息的衝動。時間一份一秒的過著,長公公手裏滿是汗水,絲毫不敢鬆懈的看著坐在地上愣神的榮妃,皇上要是問起來,他如何說?說他是幫凶麽?

  “這碗藥就是普通的保健藥,沒有毒。”含妃給自己倒了杯茶水,笑了。她要告訴若離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這麽一提醒,若離才釀蹌著從地上站起來,看了眼若離,她轉頭看著長公公:“公公先出去,我有話和榮妃說。”


  “這……”長公公有些為難,她笑著一語中的道:“放心,我不會讓公公為難。”


  “為什麽不要了我的命?”若離冷冷的:“你是來看笑話的。”


  “笑話自然要看。”她淡淡的喝了口茶:“我為什麽要你的命?要你的命有好處麽?”


  “含妃你到底想幹嘛?不如直接來個痛快的。”


  “好。既然你要本宮就給你個痛快的。”她掏出袖子裏的信箋交給若離,冷冷的看了眼,若離接過瞬間變了臉色,她笑著看她的變化:“不要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事實就是如此。”


  “不可能!你說謊,這是你做的假象!”若離的身子顫抖,嘴裏不斷的重複著“不可能”。


  伸手摘去了若離的銅皮麵具,她看了眼麵具,看著被若離用手捂得嚴嚴實實的那張臉,透過縫隙長公公驚訝的張大嘴巴。


  “近親結婚會導致的紊亂,造成孩子會帶著先天性的某種病症。這是太醫給的證明你看看吧。”看著她不敢相信的表情,尹伊晗默然了。


  “我不要一輩子這個樣子。不要帶著胎記過一輩子。”若離癡癡的捂住臉,直勾勾的望著她:“你到底是誰?”


  “我是……”尹伊晗湊近她的耳邊呢喃:“我是未來的人。”


  “長公公,榮妃落了。”


  她淡淡的看著躺在地上的若離,麵無表情。長公公看著榮妃安靜的躺在那裏,淡淡的寧靜祥和的笑容,他莫不著頭腦,摸著不著為何榮妃就這樣的去了。


  “臘月二十八。榮妃娘娘落了。享年二十二歲。”


  隨著長公公那聲莊嚴肅穆的榮妃落地,走在殿外的她身子一僵。


  “你的雙手沾滿了血腥。”


  後背一愣,身子一僵,她沒有回頭,她怕回頭看到那雙布滿憂傷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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