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女眷發往教坊司
皇帝登基了。
皇后不是她。
李櫻寧坐在窗前,聽著西苑宮牆外傳來的隱隱約約的禮樂聲,心如止水。
她把目光投向銅鏡。
與顧長淵成親九年,年僅二十四歲的她,卻已經眼窩深陷,華髮早生,蒼老如斯。
這些年,她與顧長淵兩看相厭,而今他登基,即將立安慶郡主為皇后。而她這個因家族獲罪而被廢的太子妃,即將在這荒涼西苑度過餘生。
「主子,主子!」
錦書撞撞跌跌跑進來,跪在地上,哭著說,「主子,剛才奴婢在外頭聽到消息,侯爺和大公子二公子即將被流放。夫人和姨娘還有三小姐四小姐都要被發往教坊司,老的為奴,幼的為妓……」
李櫻寧的臉刷的慘白。
她顫抖著聲音問:「怎麼會?」
在這場奪嫡爭鬥中,李家因與前廢太子顧嬴洵有牽連,被言官彈劾后獲罪抄家,李櫻寧也被關到了西苑。
她以為只要自己乖乖認命,把位置讓出來,顧長淵和即將為後的安慶郡主就會放家人一條生路。
然而,她錯了。
錯的離譜。
自古成王敗寇,他們不會放過李家。
想到年邁的父母,為了宣國征戰滿身是傷的兩個哥哥,年幼天真的妹妹,李櫻寧再也無法保持平靜。
她衝出西苑,卻被兩個壯實的嬤嬤攔住。
」姐姐這是去哪?「
從嬤嬤們身後,走出一個通體華貴的年輕貴婦。
李櫻寧瞳孔微縮:「二妹妹?怎麼是你,你為什麼沒有……」
「我為什麼沒被發往教坊司?」李思瑤掩唇輕笑,「李櫻寧,你也太蠢了呀。這麼多年,竟然一直把我當好姐妹。難道你真的以為,當年你被當作司寢宮女塞進皇上的屋裡,是一個誤會嗎?」
剛剛登基的皇帝顧長淵,當初還只是個不受寵的六皇子。
十六歲按祖制給他安排司寢宮女的那天,李櫻寧進宮給姨母淑妃祝壽,因貪杯多吃了點酒,回去的時候迷了路,迷迷糊糊誤入顧長淵的房間,被他當做了司寢宮女。
當庶妹李思瑤慌慌張張的帶人尋找到她的時候,她正在六皇子的床上昏睡。
就這樣,她名聲盡毀,不得不解除了與前廢太子的婚事,與不受寵的六皇子顧長淵成了親,沒多久生下一個孩子。
想起過往,李櫻寧臉色慘白,身子搖搖欲墜。
「難道是你,一切都是你的算計……你算計我?」
「不,不僅僅是我。」李思瑤露出殘酷的笑容,「當年姐姐是侯府嫡長女,才貌雙全,萬千寵愛,還是前被廢太子的未婚妻,多麼耀眼。而妹妹我,卻只是個低微的庶女,怎麼有能力辦到這一切?」
「還有誰?是誰幫你?」李櫻寧急促的追問。
「唉,姐姐你真不是一般的蠢啊,至今竟沒想明白。」李思瑤輕嘆,「好好想想吧,你失利后,誰獲利最大?」
電光火石間,李櫻寧明白了。
是安慶郡主!
她是異姓王張高秋的獨女。
張高秋以戰功封王,西南一帶必須要他鎮守,如今他兵權在握,連皇室也得小心哄著他。
當年李櫻寧失身於六皇子,身敗名裂。前被廢太子與她解除婚約沒多久,便與安慶郡主訂了婚事。
只可惜,僅僅一年後,前太子被廢后暴病而亡。
自那后安慶郡主一直沒有再議婚,直到顧長淵登基為帝,她也一躍成為新一任皇后。
李櫻寧萬萬沒想到,當年她以為是誤會的一切,都是安慶郡主和自己的二妹在背後算計。
「為什麼?」
李櫻寧顫抖著質問李思瑤,「我們是親姐妹啊,你為什麼幫著外人害我?」
「親姐妹?不,你我可不是從一個娘肚子里爬出來的。」
李思瑤輕輕搖頭,居高臨下的,輕蔑的望著她,「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是我姨娘一直教導我的話。你看——」
她提起自己身上那條名貴的灑金百褶綉枝蔓紋石榴裙,「從此以後,你擁有的一切,都將屬於我。」
李櫻寧叫道:「爹和哥哥們被流放,娘和三妹妹四妹妹被發往教坊司了!你何其殘忍!」
「誰叫他們只愛你!」
李思瑤的神情變得猙獰,充滿了怨恨,「你是嫡女,你嬌貴,可是你蠢!你怨我?其實都是你自作自受,是你害了父親和哥哥們!這些年你愛那個被廢的太子,不甘心嫁給皇上,總是和皇上鬧。你以為都是誰在護著你?為了你,父親老邁年紀還要上戰場,大哥被硬生生斬斷一雙腿,二哥被敵軍的毒箭射瞎了雙眼!這些,你可知道?」
「不,不會是這樣,不會!」
李櫻寧渾身顫抖,心如刀絞。
生生咬破了舌尖,血流到唇邊。
「就算你蠢,作,他們還是寵著你,縱著你,這是他們的報應!」李思瑤的每一句話,都似一根針,針針扎在她的心頭,「這萬里迢迢的流放路,他們怎麼走?」
「皇上為什麼要流放他們??你告訴我!」
「因為啊,父親和哥哥們投敵叛國了!」
「這不可能!」
「張蜀王說他有,他就有。」
「張高秋!!」李櫻寧咬碎了牙,「這是栽贓,是陷害!」
「是又如何?你去為他們翻案嗎?我想,你這麼高傲,這麼厭惡皇上,肯定不屑於去求他的。」李思瑤揚手道,「把那個小崽子也弄過來!」
兩個太監把一個捆的結結實實的男孩提了進來。
男孩嘴裡塞滿了布,白皙的臉龐憋成了青紫色。
李櫻寧目眥欲裂。
「辭兒!」她掙扎,「李思瑤,你要怎麼對我都行,不要動我的兒子!」
「那可不行哦。」
「辭兒是顧長淵的兒子!是皇長子!你怎麼敢!」李櫻寧相信虎毒不食子,顧長淵與她關係再差,再厭恨她,也不會對自己的親生兒子動手。
李思瑤輕笑:「在我看來,如果皇嫡長子是皇後娘娘生的,才算實至名歸,對吧?」
李櫻寧呆住:「是安慶指使你來殺我們?」
「你現在知道,也晚了。」
李思瑤說著,拿出一隻小小的黑色瓷瓶,讓嬤嬤把李櫻寧的嘴巴捏開,強迫她吃下瓷瓶里的東西。
李櫻寧只覺一股辛辣下喉,嗆的她伏在地上,劇烈咳嗽。
李思瑤欣賞著她的狼狽模樣,說:「這滿堂紅可不是尋常的葯,一瓶價值千金,給你吃,你這輩子也算值了。」
「滿堂紅?」
「很美的名字,是不是?」李思瑤微笑者解釋給她聽,「服藥后,你的喉嚨,內臟會開始腐爛,你全身的血都會從七竅中慢慢流出來,直到流滿了這間屋子,即所謂,滿堂紅。」
李思瑤說完,用眼神示意兩個太監,他們立即把八歲的顧辭綁到條凳上,然後舉起板子,一板子對準他單薄的後背——
小小的顧辭一下子便昏死過去。
「辭兒!!」
李櫻寧凄厲的叫了聲,卻發現自己已經發不出聲音。
毒藥迅速侵蝕了她的喉嚨,向她的體內蔓延。
她跪倒在地,血從鼻子里滴落到了地上,然後是嘴巴,耳朵,眼睛。
大量的血從她體內湧出。
她癱倒蜷縮在冰涼的地上,眼睛看著條凳上被綁住的孩子。
她的辭兒。
被一板子,又一板子,打的血肉模糊。
李櫻寧痛不欲生。
心裡的痛,比身體上的痛更痛。
她好恨。
好恨。
若有來世,她絕不會放過他們任何一個。
絕不。
血徹底模糊了她的雙眼。
她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了。
世界陷入了安靜中。
她揮舞著雙手,試圖去抓住什麼,卻摸到了一片柔軟的被褥。
李櫻寧猛地坐起身,昏黃的光線中,淡青色的帳子映入她的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