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澤拿著花顏塞給他的信件走出院子,但心思卻明顯不在腳下的路上,給他撐傘的侍從略擔憂的看了他一眼,對上他仿若覆蓋著寒霜的臉色,也不敢說話,只得低下頭去。
捏著手裡的信件,玉澤腦海里卻幾乎全都是她剛剛冰冷的體溫,艱難地呼吸,昏睡過去的樣子,滿身潮濕的披著和前世一樣的紅色披風,讓他一瞬間幾乎以為時空交錯,他,再一次失去了她……
「世子?」憑著肌肉記憶走到凌晏如處,昭陽公主已經離開了,只留凌晏如一人站在堂前看雨,手裡拿著那塊被玉澤奪去,又被送還給凌晏如的玉佩。
見玉澤衣擺沾著泥水,他眉頭一蹙,正要開口,就見玉澤擺手回退隨從,凌晏如自從剛剛見到玉佩,心裡就有些亂了,此時知道他有事要說,也讓屋子裡的下人都下去了。
玉澤此刻雖然覺得頭疼,但腦子卻很清醒,他壓下令人發瘋的窒息感,把信件遞給凌晏如,「我看過了,是沐英嵐傳來的信件,求援……那群蠻夷之人,當真如此喪心病狂!」
他目光落在凌晏如手裡的玉佩上,更是字字咬牙切齒,語氣陰冷的像是冬日的寒風。
讓玉澤喜怒形於色,這在以往,是沒有過的。
凌晏如捏著手裡的玉佩,眼帘微動,「她怎麼樣?」
「……」玉澤沉默了一瞬間,還是道,「力竭,昏睡過去了,沒什麼大事。」開口時語氣艱澀,說的是事實,但自己聽在耳中,卻彷彿是自我安慰一般不可信。
「調兵這邊我幫不上忙,若公主沒走遠,首輔還是尋人先和她商議,在下先告退了。」玉澤步伐不停,徑直出了庭院,讓凌晏如沒問出口的話再說不出口。
落雨聲不斷,氤氳的霧氣逐漸瀰漫開來又逐漸散去,凌晏如到底是凌晏如,不是能一時任性的凌雲心,展開信件,略思索半刻,凌晏如叫來隨從吩咐,「告訴張大人,明日上一封摺子,替北境要一要軍費。」
大景人管來喜愛折中,若是你要開窗,他不肯,那你若是說要掀了屋頂,他就允許你開窗了。
朝堂之爭,大多數時候也需要深諳此道。
不過還是要事先和宣昭商議一番……
凌晏如放下手裡的信件,「把此物送到公主府上。」
沐英嵐本是被承永帝提拔起來的女將,後來曾經一度與昭陽交好,雖然中間也曾經有過嫌隙,但是以昭陽的個性,不會在這些事情上計較太多。
凌晏如坐在一貫處理事務的桌案前,玉佩被他放在桌案邊上,層層疊疊的案牘堆在案頭,絆住腳步,也絆住人心。
那些斷斷續續,纏纏綿綿的情思,在不斷流淌的宏大思緒里也逐漸變淺,纏繞在心上,不去在意的時候,根本無法察覺,當覺察過來的時候,往往為時已晚……
——
花顏燒的有些迷糊,只能感覺到額頭上的毛巾換了一個又一個,影影綽綽的人來來去去,嘆息聲,談話聲,斥責聲起起伏伏,讓人心煩。
她記得她明明在浴桶里泡澡,不知怎麼的就眼前一黑暈了過去,幸好暈過去之前打翻了放花瓣的盆子,驚動了候在外頭的侍女……
昏睡中,她有些委屈,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生病的人都這麼容易委屈,但她每次剛剛啜泣出聲,就有人伸手輕輕拍著她,聲音溫柔的哄她,聽不清,但她覺得很安心。
有人用勺子給她喂葯,嗓子疼得厲害,她也想張嘴,但是身體不聽使喚,有人似乎輕嘆一聲,而後有溫柔的觸感覆上唇,她想,她大約知道是誰了……
玉澤喂完葯,用帕子擦乾她唇邊流出來的葯,掖好被角,出了房門才沉了臉色,問,「她已經燒了一晚上了,怎麼會這麼嚴重,下午不是還好好的?」
醫者拱手一禮,「這位姑娘虧空太嚴重,前陣子心中還有牽挂,心氣在,突然鬆了一口氣,就有些接續不上,又淋了雨,這風寒才來勢洶洶……」
「那她什麼時候可以恢復?」
「這個不好說,但小姐身子根骨強健,若是今晚能熬過去,就沒什麼大的問題了。」醫者斟酌著用詞,不想太刺激他。
雖然玉澤並沒有說什麼殺人陪葬的話,但是他瞧著這位的樣子,若是裡面那位真的熬不過來,他可能不會殺他們這些太醫,但是可能會自戕……
玉澤垂眸,抬手,「我知道了,下去吧。」
「是。」醫者拱手退下,轉身之後扯著袖子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心裡第一萬次吐槽,這達官顯貴的醫生是真不是人做的啊!
推門進去,床上躺著的姑娘是他前世今生的求不得,前世今生的心上人。
他為什麼總是會讓她受傷呢?
玉澤伸手,取下她額頭上的毛巾,換了盆子里剛擰乾的,疊好放在她額頭,手指拂開她沾濕的發,看著她緊閉的眼,重生以來第一次心慌。
他不該因為自己的懷疑就遠著她,躲著她,冷著她。她明明什麼都不知道,就要被他騙,被他招惹,被他欺負。仗著她什麼都不知道就去招惹她的是他,疑心她記起了前世就對她忽冷忽熱的也是他。
但他有什麼資格呢?
給她換完毛巾,他撐著雙手,注視她沉睡的樣子,因為生病,臉色紅撲撲的,像是個飽滿香甜的蘋果,他指節拂過面頰,被冷水沁的冰冷的,惹得她循著涼意貼過來。她唇色也殷紅的厲害,像是染著鮮血,他慢慢低頭,未得姑娘准許,卻不敢再去親吻,只在她耳邊道:「醒來吧,阿顏,要恨,便來恨,要殺,我遞刀給你……醒過來。」
像是命令,卻更像乞求。
玉澤端著水盆出門去換水的時候,正好遇上迴廊邊站著的凌晏如,一身單薄的外衣,負手月下,見他出來,略顯錯愕的微張唇齒,而後問,「她如何了?」
「還有些燒。」玉澤淡淡道,而後錯身而過。
凌晏如問完便駐足,抬眼去看還亮著燈盞的屋子,裡面睡著他年少的學生,他垂眸,似乎看到自己不那麼沉穩的心,他告訴自己,如今這牽挂,算是如師如父……
「凌首輔,有些話,騙一騙別人可以,若是騙自己,就不必了。」
玉澤清冷的聲音在大雨聲里顯得縹,不那麼真切,而凌晏如卻彷彿被這句話擊中,
負在背後的手微微握緊,但那雙紫色的美麗眼睛幾度明暗,還是閉上了,平復幾息之後,緩步出了院子。
靠在牆邊的紅傘邊逶迤一地水漬,凌晏如俯身拿起傘,撐開,步入雨幕。
淅淅瀝瀝的雨滴打在傘面,像是南塘枯荷聽雨的意趣。餘光看到紅色的傘沿,才想起,手裡的傘,也是當年初遇時所撐的那一把。
其實她對他而言,到底是不同,他自己知道,但從來不提。
提了有什麼用?終歸只一句,「不可能」。還不如一開始就不去想。
如今羅敷有夫,花月姻緣……更是不必說了。
撐傘走到自己的院落,滿園寂靜,他感覺有些冷,突然想起了那一日在熙王府里吃到的她做的那味道奇怪的糕點。
唇邊掠過些笑意,像是飛鴻踏雪。
他想,玉澤不懂。
有些情藏住了,往後年月,或許還能借著舊日西席先生的身份,尋她討一塊糕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