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妹?」宣望鈞一拉韁繩,向她這邊走來。
花顏抬眼望去,宣望鈞看向她的眼底帶著些憂慮。
秋意漸起,晨起趕路有些寒意,少年披著暗黑色的綉金大氅,是不需刻意的尊崇。她遣散眉宇間的憂愁,朝他露出微笑,「我沒事,宣師兄,一會兒趕路不用顧忌我,」她笑得更燦爛,「我的騎術可是很不錯的!」
晨間微雲,一地的暗淡,宣望鈞忽然被她笑容里的亮色閃到,心頭一動,錯過眼應了一聲,「嗯。」
白蕊兒披著白色的披風翻身上馬,動作利落瀟洒,她身後的曹曉月笑如銀鈴,「哈哈哈,蕊兒如今的騎術可是很不錯了!記得當初剛開始的時候連上馬都艱難。」
白蕊兒一拉韁繩,身下坐騎前蹄抬起,對上曹曉月的馬頭,揚眉一笑,「來明雍一年,自然要學些什麼。」
曹曉月朝她豎起大拇指,「不愧是我曹曉月的朋友!」
花顏坐在馬上,曹曉月和白蕊兒驅馬而來,白蕊兒眼中露出些不舍,「阿顏,沒想到我們這就又要分別了,再重逢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曹曉月握著韁繩的手也緊緊握住,最後還是開口道:「一定會再見的!」她眉目熱烈,眼中似乎含著淚,卻沒有淚光,「不就是一場考核?等結束了,我們還要在書院再見!」
花顏心頭也有些酸楚,卻也彎眸一笑,語氣肯定:「嗯!等成功之後,我們明雍見!」
「明雍再見,怎麼能少了我?」季元啟揚聲道,花顏越過白蕊兒看過去,少年一臉飛揚神色,沒有任何的尷尬或者神傷,她便也回以一笑,「誰都不能少!」
一直在一旁看著的宣望鈞對上花顏的目光也溫和一笑,「嗯,都要重逢。」就連一貫性子冷的楚禺都點了點頭。
初陽還沒從雲層中露出,少年人許下的誓約卻被天地見證。
站在遠處的文司宥看著一眾學子相視而笑的溫馨場面,也不由得露出些溫和笑意。
「到底年少啊。」他輕嘆出聲。
紅楓之下,一人眼神幽深,一身初見時的淺碧色衣袍,看著季元啟,白蕊兒,曹曉月,一個個策馬而去,等到只剩少女一人。他執著的盯著,看著,似乎想要把這一幅畫面刻在心裡。
直到少女也離去,他終於收回目光,低眉道:「哦?我不記得文先生年事已高。」
這人說話夾槍帶棒,但文司宥什麼場面沒見過,自然不把這一點言語口角放在心上,薄薄的單眼鏡片微微泛光,他勾唇一笑,看向玉澤,「那也比不得他們年少相仿,竹、馬、青、梅。」他一字一頓。
玉澤后首看他,那一眼似乎刀光劍影加身,文老闆的眸光難得只因為一個眼神就微動。
一番沉默對峙,還是玉澤最先收回眼神。
「馬上要啟程了,文先生不善騎術,還是早些出發的好,我沒有等人的習慣。」
文司宥不由得蹙眉,第一次覺得玉澤有些不講道理。
「情愛誤人啊……」但他想起那人眉目盈盈,狡黠靈動,似乎能將整片天光點亮的明媚,又似乎能理解他這般,「算了,不和戀愛中智商為負的人一般計較。」
玉澤揮袖離開,眼前卻全都是她策馬佇立,悵然回眸的樣子。走到僻靜處,他停住腳步,伸手撫上額角,蹙眉忍耐,直到腦海中的刺痛感過去,他才鬆開眉頭,抬頭仰望天際。
昨夜,他去尋她,看到了最後那一幕。
風月浪漫,少年懷春,夜幕繾綣,怎麼不算是相配呢?
此番分別,對他們是慣常的分離,還會相遇。於他而言,卻是一次豪賭,押上了所有的賭注。
事態緊急,他們要趕在各國使臣之前到達邊境。因而,兵分幾路的人個個都是快馬加鞭。
奔波一日之後,夜色深沉,宣望鈞提議修整歇息一下。花顏沉默的點了點頭。翻身下馬,給馬兒餵飽了糧草和水之後才坐下來休息。
今天這一天,她一直專心趕路,根本沒空去想什麼,現在一坐下來,卻覺得那些情緒又要上涌,是她太多愁善感,還是……她根本就沒能放下。
秋風漸起,她伸手環住雙臂好像抱住自己,她只是有些累了,但遠遠看過去,她這副樣子實在有些小可憐的感覺。
宣望鈞遠遠看著她,蹙起眉頭。
「喝點熱水?」身邊突然有人遞過來水袋,花顏愣了一下,身邊人卻以為是她顧忌,開口道:「師妹放心,是乾淨的,沒人用過。」
「不是擔心這個,」花顏一笑,「出門在外,那裡有那麼多講究。」
「嗯。」宣望鈞不說話了,就靜靜地陪她坐著,直到花顏都覺得,這種氛圍是不是有些奇怪了,他才開口,「師妹是不是同玉先生吵架了?」
玉先生。
聽見宣望鈞如此稱呼他,花顏有些恍惚,感覺這個稱呼從他嘴中說出來有種莫名的感覺,她默默喝了一口水道,「……沒有。」
「果真?」他追問。
花顏不說話了。
宣望鈞抿了抿唇,還是開口,「若是兄長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地方,我替他給師妹道歉。」
「?」花顏不解,「你為何要道歉。」
「不為何,」宣望鈞垂眸看著遠處的篝火,楚禺正在喂馬,點點星火落在眼眸,這樣的他溫柔的不像話。
他似乎天生就擁有能讓人安靜下來的氣質,彷彿在他身邊,無論是誰的心情都會沉靜下來。
「師妹是不是覺得,兄長的性子有些奇怪?」宣望鈞抬頭看向夜空,山色風聲忽然都變得很遠,花顏聽見他說,「他原來不是這樣。」
「是因為熙王被彈劾一事?」花顏開口。
宣望鈞愣了一下看了她一眼,卻搖頭,「不是。」
「是……」他頓了一下,卻還是開口,「是因為我。」
花顏一愣,卻馬上就想起了他的身世,神情中露出些不忍,宣望鈞卻似乎是跨過了心坎,語調緩緩的說起那於他而言永遠無法忘懷的一年。
「當時,刺殺的人一波又一波,我還小,但兄長年齡也不大。」宣望鈞神色中有些懷念,「但他卻執劍擋退了大半的進攻,我以為他有援軍,卻沒想到,他身側的暗衛早就在來的路上就已經折損大半。」宣望鈞語氣逐漸滯澀,卻還是繼續說,「當年父王母妃一併身死,兄長為了保護我才接我去熙王府。剛到寒江府境內,他就支撐不住倒下了,我才知道他受了重傷,可是我卻一點也沒有發覺。」少年眉宇間浮上痛色,「他一貫能忍……」
「以前印象中的兄長總是光風霽月,心性開闊,從那以後,才逐漸變得有些偏執……又或許,是我從來沒能看透兄長的心。」
「從那以後,我在熙王府住了兩年,是兄長和皇叔頂著宣京的壓力,我才能好好活下來。雖然兄長偶爾會顯出些偏執,但他不是涼薄的人,也不是隨意對待感情的人……師妹,大可以放心。」
「放心……放心,我自然是放心的……」
!
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的花顏,震驚的看著宣望鈞,羞澀逐漸從耳垂爬到面頰,姑娘面色如楓葉,卻不是為他而紅,宣望鈞垂眸應聲,「嗯。」
花顏的臉一下子紅透了,像是香甜的蘋果,格外誘人,但宣望鈞卻只是低垂下眸子,看著身上暗繡的花紋,忽然開口,「師妹。」
「嗯?」
「師妹連同兄長都是我這一生里很珍貴的風景。」他道。
花顏看著他,靜靜聽他說,「我這一生好像一直在下雨,而師妹,是雨中花……」
天上月,雨中花,都只是途徑他的人生,但,卻讓他的人生不至於全都是殘忍和欺騙,總有些明媚色彩。
那一夜之後,花顏一直壓在心頭的情緒也散了好多,終於不是一副要拚命的感覺了。
「不尋死覓活了。」楚禺冷嘲熱諷。
花顏心情不錯,不想和他計較,便笑眯眯道:「多謝楚師兄關心。」
楚禺被她的笑晃了一眼,冷哼一聲,重重夾了一下馬肚子,往前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