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暗室,燈火如豆,秋雨淅淅瀝瀝,玉澤和步夜對坐,竟然一瞬間叫人恍惚。
步夜。
玉澤其實不太了解這位大理寺少卿,他似乎是一個從石縫裡突然冒出來的人,不知來歷,不知過往。
哪怕前世同為凌晏如的幕僚,兩人也並未有多麼深厚的交情,最多不過算是……共事?但他卻時常能夠從這位少卿身上感受到一種氣息,和他相似的氣息。
他們都是走進暗夜,再也不敢奢望光明的人。
那是經歷過血色的過往,萬千坎坷,流離顛沛之後才會有的,僅僅一個對視就能交換的信息。
他們其實很像,玉澤想。比起宣望鈞,其實他和這位少卿更加相似,一樣的冷心冷情,卻愛戴著溫和的面具。
看上去溫和,一旦觸摸到,卻覺得如墜冰窟。
指尖把玩的青瓷杯中盛著苦茶,玉澤並不喜歡。上一世步夜嗜苦,如同凌晏如喜辣,都是走到了極端的人,連口味都變得極端。
揭過這些沒有意義的思緒,玉澤開口道:「是宣京那邊的消息?」
「沒錯,大人已經從程筠那邊拿到了這條線路上一半的名單,但是……」步夜沉吟,將手裡的名冊遞給玉澤。
玉澤接過,掃了一眼就漸漸凝眉,直到看完所有的名字,合上冊子的時候臉上浮現出的不是怒意或者驚詫,反而是略帶嘲諷的笑意。
「這大景世家,果真是爛到了骨子裡。」他把名冊遞給步夜,唇邊還含著笑意。
步夜也不驚訝他的表現,同樣含笑接過名冊,道:「玉先生這番表情,倒是讓我出乎意料。」
「出乎意料?」玉澤反問,繼而微微眯起眼眸,眼尾上挑愈發像是狐狸,「可是少卿大人的樣子不像是驚訝呢。」
步夜但笑不語。
有些話不必說的那麼明白,兩人也沒有對對方刨根究底的想法,淺淺一試探罷了,再要深入就是過界了。
「不知首輔大人是許諾了什麼條件,才拿到了這份名冊?」玉澤把玩著青瓷杯,隨口問道。
步夜把那份寫了名字的冊子燒掉,看著在火盆中跳躍的火光,他道:「有時候,看似對立的雙方,不知什麼時候就會成為同仇敵愾的同盟,這樣的事情並不少見。」
玉澤微微垂下的睫毛擋住眸光中的諷刺。
屋外秋雨陣陣,淅淅瀝瀝落了半日,黏膩陰冷,一如這國家內部的臟污腐朽給人的感覺。
那群外族人以為,像程筠這樣的瘋子,都已經和他們合作這麼久,肯定不會自斷臂膀,卻不知道,瘋子什麼都做得出來。
他們以為她在乎這麼多年的經營,卻不知道,其實最開始,程筠想要的只是世家的傾頹和她眼中的大和。
除此之外的一切,都可以捨棄。
她傾盡半生,所求的不過是自己的執念。
如今凌晏如和她目的相同,倒戈相向又如何?
而此時,那群外國的交流生還不知道自己早就被發現了。畢竟這一段時間,他們想要去的地方都沒有被阻攔,傳說中愛用「溫柔刀」的文先生也對他們約束不嚴,以至於一時之間有些得意忘形。
使團歸國的日子定在十月份,到萬年縣的這幾天,各國的學子幾乎都已經見過各自國家的暗線了,除了……
「完顏雪!你不要以為我們兩國還在結盟我就不會對你動手!」一位金髮女子一拍桌子站起來,甩手抽出掛在腰間的鞭子,重重的在地上一摔,撣起一陣塵土。
完顏冰撇了撇嘴不理她,抱著書就要走。卻被破空而來的鞭子聲打斷腳步,完顏冰側目一瞥,小跑兩步點上一旁的桌子,輕巧的一個後空翻落到了那女子身後,一柄匕首抵上她的脖頸,平時看不懂書總愛抓頭髮的女孩子,此時輕輕挑起金髮女子的尾發,附在她耳邊,語氣如同漠海最冷的雪,「若你不想要這頭髮,我不介意幫你斷了它。」斷髮如砍頭,最是侮辱人,這是她新近從大景的書上學到的。
那名金髮女子被匕首抵住才變了臉色,但並沒有什麼屈服的意思,握著鞭子的手還蠢蠢欲動。
完顏冰看見了,唇邊微挑,鞋尖踩住那條布滿倒刺的皮鞭,挑釁道:「你這鞭子不好,我有一根鞭子,是用我們漠海銀鏈蛇的鱗片做的,每一片都帶著劇毒,若是你想比試,不如我們試試?」
那女子這才面如新雪,不甘心的丟下了鞭子,咬牙切齒,「我輸了,可以了吧!你快放開我,若是傷了我,你們漠海的王不會放過你的!」
完顏冰原本還想踩她一腳來著,聽到這裡,微微嘟了嘟嘴,臉上流露出遺憾的表情。
「算了……」她抱著書走出了房間,也沒去看身後的女子火冒三丈的眼神。她心裡只想著,這次又打架了,哥哥會不會不高興……是不是回去又要好久好久不理她,雖然他平日里也不理她。
看著完顏冰走出房門,身後的金髮女子才撿起鞭子,恨恨地甩了好幾下,破空聲可以傳到很遠,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甩給完顏冰聽的。
但早早就走了的完顏冰根本就沒有在意這邊的事情。
等確定人真的走遠了,屋子裡的人才開始談論今天的正題。
來之前,各國的國君早就告知了他們此次來大景的任務:同他們埋藏在大景的暗線間諜聯繫上,了解五石散在大景的傳播情況,以及大景的國力虛實。
一切進展得都很順利,但似乎有些太順利了。
來自玉胡的一個女子率先開口,「你們不覺得我們此行有些過於順利了?」
「順利不好嗎?」一個打扮異域的男子道,「你們不要學的像大景這些神神叨叨的讀書人一樣,說什麼好事多磨……」
「……」
一時之間房中竟然分為兩派,為著這件事吵起來了,最後還是一個戴著面紗的紅髮美人開口道:「吵什麼,無論他們有沒有發現,最多下月我們就會離開大景,即便他們有所懷疑又能如何?」說到這裡,她面紗下的唇角微勾,「一個外強中乾的國家,即便是大象也會小獸被蠶食。」
眾人看去,只見她美目微閉,眉目濃烈,美的很凌厲,有些像那位大景的昭陽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