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結束之後出宮的路上,花顏猛地想起,左丘肅是天樞軍師,沐英嵐是軍中女將,玉澤今日在梅園之中和左丘肅相遇自然不是偶然,可是玉澤分明和雲心先生是一派,怎麼又會和大公主有瓜葛?還有雲心先生,雖說新法之事十分要緊,可是一國首輔怎麼會孤身出去良久?甚至……花顏想到季太傅,想到宣望鈞,甚至想到那個看似沒腦子的權貴……這些,當真是巧合嗎?
玉澤的車馬走在前面,微安絮絮叨叨和她說起回寒江府的事情,花顏滿心的疑惑不知道該向誰問,只得沉默著。
而另一邊的玉澤闔著眼睛聽著侍衛的彙報,半晌之後睜開眼,暗沉沉的顏色籠罩著那雙碧色的眼睛,絲毫沒有了往日的溫柔。
「繼續跟進,但不要打草驚蛇,我倒是要看看,一子深入,如何顛覆滿局。」他平緩的語氣里含著肅殺之氣,侍衛俯首稱是,說完給玉澤面前的杯子添了一杯熱茶,再抬頭的時候又成了花顏平日里吐槽的腦迴路清奇的侍衛長。
玉澤盯著眼前的杯子,氤氳的熱氣裊娜著盪開,把他的眼睛也染的霧氣蒙蒙。
這一回,一切的一切,都和她無關。
等這場戲落幕,眾人都得了滿意的結果,或許熙王府就能……就此沉寂下去了。
凌晏如的書房裡,公文堆了滿桌,屋子裡點著幾盞油燈,明晃晃的,淹沒在公文里的人嘆了一口氣抬起頭來,露出一張分外年輕的臉,長眉明眸,面若冠玉,正是大理寺卿,步夜。
「首輔大人,你若是再不回來,下官就真要撂挑子不幹了。」
話音剛落,凌晏如便推門而入,持筆的青年立刻起身,恭敬地傾了傾身子,「首輔大人。」
凌晏如翻閱著桌上的公文,應了一聲,看著他眼下藏不住的烏青,淡淡道:「辛苦了。」
「為上官分憂是在下應盡的職責,談不上辛苦。」步夜放下筆,斂了斂衣袖的褶皺正要請辭,凌晏如便把一個信封放在他面前,「看看。」
步夜眉頭輕挑了一下,接過信封打開一看,面色逐漸陰沉下來。
「首輔大人給我看這個是什麼意思?」
「告知於你罷了。」凌晏如坐在椅子上,抬眸看過來,並沒有什麼壓迫感,步夜卻覺得似乎所有的秘密都被他看透。「這樁案子並未上報給朝廷,但卻需要你來做這個總領,你可要考慮?」
「欺瞞陛下?」步夜戲謔的看著凌晏如,「從來最是守君臣之禮的首輔大人也會做這樣的事?」
凌晏如聽此嗤笑一聲,此時月色隱晦,燭火搖曳,他半邊臉掩映於暗色之中,字字句句皆低沉凝重,「萬民之上,無君無臣,唯有,江山。」
步夜凝眸幾瞬,捏著手裡的一紙書信,輕笑一聲,傾身一禮:「下官,遵命。」
踏出首輔府的書房,循著以往的暗道回到自己的府邸,步夜看著手裡的信紙,放在燃燒的燈燭之上,瞧著翻騰而起的火焰,似乎多年前的那一場大火仍然沒有燒盡。
「多少年了……」他悠悠嘆了一口氣,「竟然還能有這一天。」
這一夜,有多少人是抱著錢袋子哭的心如刀絞,就有多少人是因為計劃成功而心懷舒暢。
昭陽公主想著玉澤說的明雍詔令,第一次猶豫起來。她不知道玉澤是真的想要讓熙王府就此退隱還是說只是為了試探她,或者說,是他已經察覺了什麼。
她因為拿到了賑災之資難得鬆快的心情,又再一次收緊,一隻溫軟的手伸過來輕輕撫上她眉頭,「莫要皺眉。」
昭陽抬頭一看,語氣難得輕柔,「你怎麼來了。」
一身青衣的女子提著一盞花燈站在她身旁,微微低著的頭露出瓷白的脖頸,她微微的笑著略微有些落寞:「來看看你,畢竟,馬上就要走了。」
昭陽公主抿緊了雙唇,不知道怎麼開口,半晌之後才道:「一定要走?」
「這都是早就想好的,你不必為難。」她伸手把昭陽公主纏在流蘇上的碎發輕輕解開,「其實早就該走了,是我磨磨蹭蹭這許久。」
昭陽默默低著頭,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不走行不行,那什麼天命之說我壓根不相信!我去找父皇!」
她緊握著手腕的手被人輕輕抓住,卻好像一瞬間動彈不得,青衣女子眉眼溫柔細看之下卻和昭陽有幾分相似,她把手從昭陽手裡抽出來,拾起地上的花燈,細細看了看,有一角撞破了,她心疼的摸了摸,「不必了,也是我原本就想要走的。」她提著燈看著夜空的明月,「雙生花之說雖然不足為信,但是,我不像姐姐能征戰殺敵,整日困在這深宮之中也覺無聊,不如出去,」她的聲音輕快了些許,「不用覺得我有什麼損失,姐姐是翱翔於天的鳳凰,那我就做那隻銜羽的青鳥。永遠都站在姐姐身後。」
「未央……」昭陽公主還是喚出了這個名字。
大景原應該有兩位公主,先皇后產女之日,天生異象,那觀星的術士給皇帝進言,「雙生之女,於國不祥。」,而皇后當日所生的正是雙生子,一個健壯有力,一個孱弱病態。皇帝當下就要去一留一,是皇后拚死護著一雙女兒,才讓未央和昭陽一併活了下來。只是和皇帝妥協,對外宣稱只有一位公主,等未央成人就將她送出皇宮。後來皇帝不止一次動過心思想要把未央送出宮去,都被昭陽和太子想辦法糊弄過去,太子身死那一年,皇帝似乎是發了瘋,舉劍就要殺了未央,是昭陽奪了劍,護住了她。而未央自那以後也根本不在乎這個父親,出宮啊?那就出宮吧。
「姐姐,我不在乎的。」未央笑著提起手裡的花燈,「還記得花燈節那一天你許的什麼願望嗎?」
「惟願大景國泰民安,昌平萬世。」
未央垂眸一笑,「果真是姐姐。」她看著手裡的花燈低聲道:「我的願望是,姐姐此生安樂,所願皆所得。」
「今年秋天,聽說明雍書院又要招收一批新的學子了,」未央抬頭看著她,「不如讓我去吧,當個教書先生或許也不錯。」
昭陽面色複雜的看著她,不知道她是不是聽到了什麼,沉默許久才道了一聲,「好。」
未央提著燈送她回了宮殿,才有提燈離開。路上很安靜,剛剛被遮住的月光也露出容顏,籠罩著宮道,未央靜靜的走著,心情格外平靜。
此番,她依舊可以幫到她。那便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