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家之人因為卜卦的能力,大都比常人命數短一些,驚墨卻不願意看著族人就這般病弱著死去,故而輾轉各地收集珍惜的藥草,想要延長他們的壽命,說來也可笑,算命的人竟然不信命。
青玉蓮花,少女……驚墨看著袋子里的東西忽然想起父親在世的時候,曾經有一回為南國公卜卦,似乎是一場戰事的吉凶,那時候他在屏風後邊看書曾經看到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努力的趴在窗戶邊想要聽清楚室內的話,卻因為太小隻能拽著窗欞不撒手,一張臉漲得通紅。
他那時候已經是少年,卻因為體弱沒什麼力氣,怕摔了她,又看她難受,便起身走到窗戶邊叫她撒手。
小女孩卻愣是不撒手,嘟囔著什麼,委屈的似乎要哭出來。
驚墨沒有姐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哄小孩子開心,抿了抿唇半蹲下來溫柔道:「你別擔心,你父親沒事的。」
小姑娘眨著大眼睛,看著面前臉色有些蒼白的小哥哥,不再偷偷哭了,竟然一使勁翻了進來撲在驚墨身上。
小姑娘身量小,並不是很重,驚墨身子卻弱,倒在地上的悶聲引來了前面的大人,南國公和秋家家主進來看到這幅樣子,哭笑不得,仔細看了看兩個孩子都沒什麼事才安下心。
「阿顏怎麼這麼不懂事!」南國公抱起小女孩,斥責道。然後連忙去看驚墨,「小公子沒事吧?」
「沒事。」驚墨搖了搖頭,手上拿著一塊玉佩,「這玉佩是剛剛掉下來的,想來是沒系好。」說著就往前走了幾步,把玉佩遞給小姑娘。
小花顏大概知道自己闖了禍,眨著眼睛怯怯的看著他,見他仍舊笑的溫柔才又笑開。南國公卻是反覆確認了好幾遍驚墨的身體。
實在是驚墨身子不好是眾人皆知的,秋家主仔細問了,又把了把脈,微笑著搖頭,「他沒事。國公不必擔心。」
兩個大人寒暄了幾句,驚墨看著南國公懷裡朝他笑的小女孩,也回了一個溫柔的笑。
驚墨想起這些陳年事,臉上卻是平靜的,略微蒼白的臉色一如當年,臉上卻不再是笑,而是淡淡的憂愁。靈蝶從籠子里飛出來,環繞在他周圍,驚墨淡淡笑了笑,輕撫過靈蝶的翅膀,「我沒事。」只是有些懷念一些過往。
「秋家家主來了?」花顏剛做完一套題就聽侍女來傳話。
侍女顯然有些激動,卻仍然規矩的回話,「秋家主已經在前院等候了。」
花顏吩咐了茶水,立刻往前院去。路上竟然突然想起玉澤走的時候說的那句,「不是還有你?」,心頭突然燙了一下,自己這吩咐下人的動作實在很像是當家主母。
到了前院,花顏把腦子裡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都趕出去才走進去。驚墨已經坐在一旁抿了一口茶,一旁是那一日的中年管事。
花顏剛到,就見那管事朝她行禮道,「當日冒犯郡主,實在抱歉。」
「哪裡的話,你也是按規矩行事,後來也有守衛來解釋清楚,不過誤會而已。」花顏壓根沒放在心上,一場小小誤會罷了。
「家主今日就是為了此事來的?」花顏問。
一旁一直默默觀察她的驚墨才開口道:「自然不是。」
驚墨把一個袋子放在桌上,「郡主好心,我秋家卻不能奪人所愛,這些東西,還是歸還郡主為好。」
花顏知道那是什麼,那裡面一些藥材都是奇珍,比如她的發簪上的沉水珠,比如她帶過來的龍樟樹做的筆架,當時她也沒想太多,直接摳下珠子,把筆架也裝了進去,諸如此類當然還有。畢竟她出門藥材帶的還是不多,大都是些日用東西。
花顏笑了笑,「這些東西放在我這裡是死物,放在家主那裡卻是救人的良藥,孰輕孰重,我還是分得清的。」
驚墨抬頭看了一眼花顏,眼前的少女身姿頎長,容貌明媚,只有略帶些稚氣的嬰兒肥還能看出昔年的影子。
她腰間還帶著花家的玉佩,像是當年,又不像當年。
長大了啊。驚墨笑了笑。一隻靈蝶飛到花顏身邊,輕輕落在她的肩頭。花顏略顯詫異的看著靈蝶,驚墨便道:「那這東西我便收下,只是按照規則,我要為你卜一卦,還請郡主抽一簽。」
花顏看著他不知從哪裡拿出來的簽筒,知道他這是一定要履行承諾,她也不猶豫,便上前拿出一根簽子。
驚墨拿起她抽出的簽,神色居然有些許的驚詫,花顏也對自己抽出的簽有幾分好奇,便等著驚墨說話。
驚墨許久才道,「郡主命格奇特,竟是我平生僅見。」他神色似乎凝重,眉目間卻多出一些疏朗,「分明是迎風持炬的開端,卻是峰迴路轉的結局……」他說到此處,頓了一下才道,「大吉。」
「如此倒是甚好。」花顏綻開笑顏,「多謝秋家主解惑。」
驚墨離開熙王府的時候,回頭望了一眼朱門巍峨的府邸,釋然一般笑了。
命中的貴人嗎?倒是意外之喜。
如若此卦可以有絕處逢生的機會,哪怕是一絲一毫他也要爭。
此行寒江府雖然不曾見到那位逆轉命格的孤星,卻意外遇到絕處逢生的鳳凰,似乎並不算差,那藥方所需的東西也湊齊了,驚墨難得含笑,似乎該回蝶谷了。籠中的靈蝶也似乎感受到他的喜悅撲扇著翅膀。
春意漸濃,淑氣漸生。
纏綿的春雨澆灌著久經風雪的土地,煙雨蒙蒙,送客歸鄉。
送走了驚墨,花顏並沒有太多的沉溺於他所說的那一卦,雖說秋家的能力的確卓絕,但是她並非偏信命數一說的人,哪怕是秋家的占卜曾經救過父親的性命,但是花顏仍舊相信,若只靠天意,而不去盡人事,那一次父親也不會活下來。
花顏想起父親,便不由得想起哥哥,不知道他如今在何處?
新法之事阻礙重重,花家自身便是,身為世家子,哥哥面臨的刁難只會更多,而只有她入學明雍,才有可能有所作為,幫助哥哥分擔重任……
花顏嘆了口氣,一路走回書房的時候不由自主的想起玉澤。
明明這裡是他的家,倒是她時常在。平日里不覺得,如今一個人走著才有些想念玉澤平日邊走邊和她說話的時光,雖然她總是被他逗得臉紅,或是被他的問題問的啞口無言。
今夜月色很好。
花顏坐在書桌前,點著燈做著玉澤編的冊子,月光一點點爬上紙張,花顏的筆慢了一點,便有墨汁滴落,污損了字跡。
花顏有些懊惱的放下筆,看著滿地皎潔的月光,有些出神。
她……想起了另一個月亮。
而同樣的月色下————
玉澤坐在一張簡單的桌子前,正在整理這些日子裡收集的資料,凌晏如這幾日和他走遍了寒江府的幾個郡縣,大概整理出了一些綱目,眼下最後的收尾就是歸類分析,給出結論。
寒江府位於大景中部,幾乎集合了南部北部的各種情況,所得出的結論也更複雜,更具有普遍性。
凌晏如不可能挨個走完所有的州郡,只能挑出幾個著重考察。而那些個世家盤根錯節的地方,他想要得到確切的消息難如登天,唯有玉澤這裡,他可以細細考察。
畢竟,兩人當初的契約白紙黑字,各有把柄。
想起當初和凌晏如的交易,玉澤沒什麼後悔,當時的他,想要斬斷朝中那股勢力對熙王府的緊咬不放只能選擇凌晏如,凌晏如也只能選擇他才能在新法推行上有的放矢。
對於這個人,玉澤亦敵亦友,他知道凌晏如也是一樣。
都是刀尖上行走的人,自然能看出對方的底牌。
累了太久,玉澤想要站起身的時候,身子忽然用不上力,蹙眉緩了緩才扼腕嘆息,「果然不同以往了,這副身子到底沒經過磨難……」
月亮移到中天的時候,玉澤卻因為熬得太過反而睡不著,索性出了房門站在庭前。
這是寒江府的一個下縣,民眾貧苦,卻沒什麼地痞惡霸,因著朝廷的借貸和政策倒是獲利不少,也算是一個成功的例子。
以此為結尾倒算是一個好故事。
玉澤又在想著給府里那位勤學的小學子通過故事的方法來講學了。
想起她平日里被氣得說不出話賭氣叫他先生的樣子,不由得笑的深了些。
那樣的稱呼,那樣的稱呼啊……
玉澤身上的青衣仍然開著蓮花,袖邊的玉曇花瓣被風吹動,很是好看的一幅場景。
怎麼辦呢?還有一日,可他已經有些忍不住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