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岳將天命神器碎片重新放回李氏宗祠的貢桌上。
小孟婆姜戈在旁發問：「你不想要這東西嗎？」
「世人都想要它，但我知道這葫蘆之中的芥子世界是由它創造的。咱們若是拿了，這世界也就毀了。」呂岳回答。
兩人退出李氏宗祠，呂岳抬頭看著天空上的雲朵，喃喃自語：「其實外面的世界也罷，這個小世界也罷，在哪裡生活不是生活呢？而且，誰又能確定，外面的世界不是被那些傳說中的大能創造出來的？真與假好像也沒那麼重要。」
小孟婆姜戈道：「我與閻王哥哥自幼相識，他家祖傳也有一塊這天命神器碎片，方才我一進祠堂便認出了。我都識得，別人都不識得嗎？」
經小孟婆提醒，呂岳意識到師尊張賦可能也知曉這個秘密。
「那他為何用話術引我至此？」一個疑團在呂岳心中升起，呂岳決定回了洞府要問清楚。
「那什麼閻王哥哥可是你的青梅竹馬不成，叫得怎這樣親昵？」呂岳撇撇嘴，避重就輕的反問。
「青梅竹馬，可熬粥乎？」小孟婆顯然以為這是兩種藥材。
呂岳被她這特殊愛好逗笑，轉念一想方才葫蘆山的狸妖們被他們一鬧，全都嚇得不輕，便道：「嗯，可以熬粥，三妹今晚給大夥熬粥喝吧，能夠忘卻今日的劑量便可。」
小孟婆姜戈少見的皺了皺眉頭：「忘卻一日的劑量？很難控制呀！」
是夜，葫蘆村中央的井台前架設起一口大鍋。姜戈熬粥，呂岳燒火，直忙活到傍晚。
這天晚間原應有篝火晚會，但是狸妖們都被嚇的不敢出門。但是突然傳來一股讓人難以抗拒的米粥香味，包括葫蘆山頂無為洞府中的張賦也聞到了。
不多時，所有狸妖、鬼族，全都兩眼發直，手持空碗，來至廣場。此時呂岳在大鍋一旁樹立起一面幌子，上書：舍粥鋪。
呂岳和姜戈一左一右站在大鍋兩旁，令大夥排隊，二鬼則接過碗來盛粥，不多不少，一人兩勺。
輪到張賦，呂岳見他如常，並不似旁人那般雙目獃滯，於是便問：「師尊何以至此？」
張賦道：「有便宜不佔非好漢！」
呂岳抿抿嘴：「來，師傅，小爺多給您盛兩勺，慢慢吃！」
最後輪到馮當和紅姑娘，呂岳擺了擺手，像個歌姬在說：不賣！「今日份的粥都分完了，你二人去別處轉轉吧！」
忙完一夜，呂岳、馮當、小孟婆姜戈三鬼沿著賦水旁的小山路而上，步行回鐵匠營。
行至一處，三鬼發現草叢裡有瑩瑩的綠火。鬼火在幽冥界是很常見的，三鬼見此，不免心生鄉愁。待撥開草叢去看時，原來是螢火蟲。
三鬼悻悻的坐到一塊青石上。此時正是夏夜，林間泉涌涓涓，草蟲窸窸窣窣。夜空中繁星點點，山風拂過，吹走悶熱的空氣。
「大哥什麼感覺？」小孟婆姜戈幽幽的問。
「再死一次也值了！」馮當顯然意猶未盡。
「大哥不如留在此地，和紅姑娘好生過活吧！」呂岳道。
三鬼閑聊，呂岳把日前自己和張賦，關於李顯的一些推測講了出來。
馮當還沉浸在對紅姑娘的思念里，對妖王李顯並不關心。
小孟婆姜戈卻有些遲疑：「你們推理的合情合理，但只有一個漏洞。」
「什麼漏洞？」呂岳問。
「這世道不會有新生兒。」小孟婆一語道破。
呂岳聞言，突然警覺起來：「對呀！六道輪迴都崩壞了，萬物已不生不滅，哪還會有新生兒？就像今日葫蘆村的年節上，狸妖們雖然還是月月交合，卻不會再有後嗣。昔日李顯與那玄冥靈狐結合，也會同樣的情況，那為何史冊會記錄他們誕下三子，這狸族也自稱李顯之後？」
小孟婆姜戈沒有作答，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像是在等他自己悟出答案。
呂岳道：「若這其中不是有什麼陰謀，那難道又是因為天命神器碎片不成？」
小孟婆姜戈抬起頭望著夜空，道：「你道何為天命，一件器物，縱有諸般神奇，又怎能操控世間一切？」
孟婆一職源遠流長，輪迴未崩之前，幽冥界的靈魂要經奈何橋，喝下孟婆湯，忘卻前塵往事，才能重入輪迴投胎。可以說孟婆本身也是天命的一部分。
有的人相信天命，有的人不信天命。只是不管信與不信，世人總要有命才能去做出自己的選擇和判斷。
所謂命，就是活著。
活人在陽間活著，鬼族在幽冥活著。輪迴不停，陰陽交替，一番又一番的更改活著的環境和狀態。今生你是你，我是我。來世你就變作我，我則變作了你。
所有的世人和魂魄就在這輪迴之中交融，分離，慢慢煎熬，像極了鍋里的粥，逐漸熬到了一起，再也分不清楚誰是誰。
不管是戰爭，還是交易。是人族，還是鬼族。在萬世的交流之後，世間的靈識總有一日會匯聚成一個整體。
這是每個人的命。
那什麼是天？
天就是這個整體，就是我們生存的世界。
天命二字，便是整體和個體此消彼長，互相作用的運動過程。
呂岳聽著小孟婆姜戈對天命的描述，心中似有所悟。然而讓他更迷惑的，是眼前這個女子。
有時她好像連一些生活常識都不懂，有時她好像又洞徹了世間的大道。這個女子如同一個謎團，讓人看不透，猜不清。
孟婆繼續說。
所謂天命神器，其實便是烹煮世間的炊鼎，如同我們熬粥的鍋。它將活人熬死，把死人熬活，人命如米，在這鍋里上下翻個兒，最終與大道融為一體，一個人便是所有人，所以能夠使用通天的法術，那便叫修成正果。
如今這鍋被打碎，所以世人的「命」便不存在了。無生無死，便不是活著，只是存在罷了。這也就是如今沒人能夠修到渡劫期，飛升成神的原因。
若輪迴不再重啟，世人便要永遠似這般存在於世，一年，一千年，一萬年，滄海桑田尤可變，人卻永遠不能更改自己的模樣。
永遠無法忘記和化解自己的悲傷與痛苦。
永遠無法徹底放下自己的偏執和瘋狂。
永遠追尋不到自己的愛戀和所求。
「於是便有了心魔。」小孟婆姜戈說完，起身走去，回了鐵匠營。
呂岳看了看身旁雙手托腮，眼中有無限憧憬的馮當。回想著剛才小孟婆的話，他似乎懂了，又不是很懂。
「這些大道理和李顯能生孩子有什麼關係？」呂岳撓了撓頭。
翌日，葫蘆山又重新過了一次年節。狸妖們倒沒發覺什麼別的異樣，只是感覺自己的情緒不是很高……
「咋回事呢？」李芳捂著自己的腰，不無愧疚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