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撕破臉
來林州前,小芸想過折騰鄧峰。
奈何林州羅異司事情極多,她忙得腳不沾地,哪有時間跟鄧峰玩?有那閑工夫,不如動動腦筋,思考一下如何得到東方荷珠或魏醒的重視。
此時,小芸摸著身上暖和的新棉衣,想起記憶中漫長的寒冬。
那時她在陳方濟家做童養媳,用冷水洗衣服洗菜,乃至於洗澡。她的手指甲、腳趾甲周圍的皮膚凍得開裂,久久不能痊癒,又疼又癢。
她憎恨陳方濟和他爹娘,憎恨賣了自己的爹娘,憎恨被偏愛的弟弟、留在家裡的妹妹,憎恨所有人。
弟弟張平安砍死爹,把娘砍得渾身是傷,她憋不住笑,開心了很久很久,尤其是張平安被當眾砍頭后。
報應啊!
張平安這寶貝兒子是她爹娘的現世報!
現在小芸想起張平安殺父傷母案,也愉悅地笑起來。
她望著更名鄧峰的娘,笑意更濃了,神色溫柔:
「還記得張平安是什麼模樣嗎?
「我聽說他砍死張大牛,你差點跟著死了的時候,我高興得轉圈圈,在房間里哈哈笑。
「看到張大牛滿是血的屍體,我一點也不怕。
「一邊哭我一邊暗暗掐他,他冷冰冰硬邦邦的,什麼反應都沒有,我好開心。
「給他燒紙時,我喊孤魂野鬼來領紙錢,什麼東西都不想給他。
「對了,我還詛咒他挨千刀下油鍋,下輩子做家禽家畜,要麼給人吃,要麼給人干苦活臟活。
「看到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你,我那會兒也高興得很。
「瞧,這不是心疼兒子憎恨女兒的高大丫嗎?怎麼會被兒子砍成血人呢?
「哈哈哈哈,太好笑啦!
「不過,我最高興的,還是大家去看張平安砍頭。
「劊子手高高舉起鬼頭刀,那刀殺人,會收走人的一縷魂魄。
「就算人死了做鬼,也是傻子一樣的糊塗鬼,你站在他面前他都認不出來那種。
「很多人拿爛菜葉臭雞蛋扔張平安,罵他,詛咒他,說他死得好。
「他的腦袋掉了下來,滾在地上,血濺了一地。
「大家爭先恐後地拿白饅頭去蘸他的血,想拿血饅頭治病,聽說第一個蘸血的人還特地花錢走關係。還有用手指蘸血,放嘴裡的,吃血不吃饅頭也能治病……」
繪聲繪色地講述了張平安斬首現場發生的一幕幕畫面,小芸看到鄧峰變得慘白的臉,嘆息了一聲:「可惜你那會兒在醫館養傷,看不到張平安掉腦袋。」
鄧峰的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她的女兒,她最了解。
小芸說高興,那是真高興,說詛咒也是真的詛咒過。
可小芸怎麼高興得起來?死的是小芸的親爹!被殺頭的是小芸的親弟弟!
明明小芸在她被砍傷后那麼體貼地照顧她!當年小芸跟她提起張大牛和張平安,哭得眼睛紅腫,那麼傷心那麼難過……
那時小芸生怕張平安被衙門懲罰,口口聲聲要替張平安受罰。
就算見到官老爺,小芸都不曾改口分毫。人人皆說小芸是孝女,是好姐姐,羨慕她養出小芸這樣的好女兒……
「你在害怕我?」
注意到鄧峰踉踉蹌蹌地後退,面上浮起恐懼之色,小芸逼近她,仍是一副笑面孔:「怕什麼?我從來不折磨你們,沒苛待你們,沒賣你們去挖石頭挖煤,更沒有報復你們。我做的,僅僅是在你們倒霉時笑兩聲。」
咚的一聲鄧峰的頭撞在牆壁上,她退無可退,無助地舉起雙手抵擋步步逼近的小芸。
小芸這兩三年吃好喝好,長得比她高,一把揪住
她的衣領,冷笑道:「娘啊,我連笑兩聲難道都不行?」
恨意在胸中翻騰,小芸將鄧峰摁在牆壁上,手指指節因過於用力而泛白。
她不否認,她想掐死鄧峰。
懷胎十月生下她的娘,冒著「生孩子如過鬼門關」的風險讓她來到人間,理應是最心疼她最愛她的她,何故對她狠毒似仇人?
只因為她是女兒嗎?她沒有□□二兩肉,難道就不是娘的孩子?
如果她有女兒,她一定不會讓女兒品嘗她童年吃過的苦,為什麼她娘恨不得她這女兒十倍品嘗她娘過去的苦?
小芸無法理解鄧峰憎恨自己的原因。
當她學到孕育相關的常識,她想,她娘之所以會懷她,是因為她娘覺得她是兒子。她娘倘若知道她是女兒,一定會弄死她!
她是她娘生男孩的意外。
大概她和梁雅上輩子跟娘有仇,這輩子才會投胎到娘的肚子?
梁雅不想了解前世,她早就跟娘斷絕關係,不想跟娘發生任何糾纏。
小芸不及梁雅看得開,偏執地學會請鬼神的儀軌,詢問自己與娘的前世。神怪誌異話本都說前世欠的債今生償還,善惡到頭終有報,總之世間一切事皆有因。
她要弄明白娘憎恨她的因。
彼時天人路隔尚未出現,地府鬼神應邀而至,告訴她,她和她娘前世不認識,無仇怨。
她問鬼神梁雅的前世,梁雅和娘同樣八竿子打不著。
她不甘心,再問鬼神,為何她和梁雅被娘磋磨。
鬼神疑惑地問道:「那是磋磨?世間當娘的不都是這樣對女兒嗎?」
仔細辨認她的相貌,鬼神面色一冷,掏出一根鎖鏈套她的脖子,聲音陰森森的:「我記得你!陳芸,你的死鬼爹在地府哭訴你不孝,且隨俺去地府認罪!」
饒是小芸料到鬼神有可能翻臉,也沒料到鬼神說出手就出手,竟然被鎖鏈套住魂魄,差點墜入陰曹地府。
幸虧她早已請梁雅和梁照等人為她護法,她們看得到鬼神,打跑鬼神,將她救下。
自此事發生,小芸在心裡與梁雅和解,真正地接納梁雅。
然而鬼神不再來,小芸無法得知娘憎恨她的原因。
她不想解答了。
計較情感常常糾纏不清,若是計較利益,她的思維不會混亂。
既然娘恨她,那麼她加倍地恨回去。
她以為她是鐵石心腸的人。
沒想到,她穿上鄧峰做的新棉衣,竟然動搖了。
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跟鄧峰和好也可以,哪怕鄧峰讓年幼的她去陳家做一個任人使喚的童養媳,哪怕鄧峰有意無意地離間她和梁雅。
可是,昔日的傷痛在她身上留下疤痕,今時都不消失,她如何能原諒?
過去那個她吃了那麼多苦頭,受了那麼多罪,今時她依舊討厭寒冬,她如何能辜負曾經的自己?
騸他爹的和好!
抵住鄧峰的咽喉,小芸冷酷地看她掙扎:「說啊,為什麼我和梁雅生下來你就憎恨我們?」
「嗬——」
鄧峰吃力地喘氣,臉憋得通紅,脖子上、臉上凸起青筋,說不出一句話,眼睛里全是驚恐和哀求的神色。
與此同時,小芸感到輕微的窒息感,一半思維困在噩夢中,一半思維停留在現實。
夢魘禁忌來懲罰她了。
該死的夢魘禁忌!許鄧峰折磨她,不許她報復!
「嘩啦!」
小芸鬆開手,鄧峰無力地坐在地上,捂著咽喉咳嗽。
等她緩過一口氣來,小芸粗暴地揪起她的衣領:「快講啊,你為什麼恨我們?」
「嗚!」鄧峰害怕得
哭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別人都是這樣做的!生了女兒是賠錢貨,遲早嫁到別人家,不能傳宗接代,大家都是這樣的!」
「宋飛燕不是!鉤星也不是!」小芸吼道。
在死亡邊緣走了一回,鄧峰嗚嗚哭:「別殺我,別問我,我也不想這樣的,嗚嗚……」
「啪!」小芸一巴掌扇在她臉上,面容猙獰,「大家都是這樣就對嗎?你爹娘畜生不如,張大牛的爹娘畜生不如,所以你也畜生不如?你不要女兒你可以不生!你痛苦你就去死!」
鄧峰縮著脖子護著腦袋,淚水滂沱。
為什麼憎恨女兒?
她也想問!她也做過女兒!
委屈佔據了她的心,她不明白,她能忍受的苦楚,小芸憑什麼忍受不了。現在不再是從前了,她們母女倆不怕挨餓受凍,就此冰釋前嫌,和和美美過日子,難道不好嗎?
小芸歹毒如斯,張平安當初就該砍死小芸!
恨恨地打了鄧峰幾拳,小芸下手有分寸,不傷頭臉,不留淤青。
夢魘禁忌夜裡會來找她,她適當地發泄了情緒,放開鄧峰,坐下喝茶。
「砰砰!砰砰砰!」
院門被敲響,小芸聽到羅異司里跑腿的雜役喊她:「梁大人,魏幫主有事叫您過去。」
「知道了,我馬上去。」一口飲盡茶水,小芸陰沉地盯了一眼鄧峰,聲音小小,「敢把我對你做的事說出去,我會讓你後悔莫及!」
言罷,小芸脫下身上的棉襖,換上玄衣衛穿的衣裳靴子,急匆匆地出門了。
她離開了一刻鐘也沒回來,室內靜寂,唯有室外鳥叫聲清脆。
鄧峰慢慢爬起,感覺渾身酸軟,兩條腿像失去了力氣。
小芸暴戾的一面把她嚇壞了。
她毫不懷疑,小芸剛才想掐死她。
殺女兒會被禁忌害死,殺娘什麼事都沒有,禁忌可惡得很。
看著小芸放在椅子上的新棉襖,鄧峰一揮手,把棉襖扔在地上,抬起腳就想踩。落腳前她停下來,不捨得糟蹋新棉襖,不願毀壞一針一線縫製的心血。
撿起棉襖,她對著棉襖出拳,把自己累得喘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