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不可名狀的世界1 一更
「神——是未知的偉大！是最完美的造物主！」
「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讚美神的存在！！！」
「讚美神——」
「讚美神——」
「讚美神——」
人頭攢動的廣場上，巨大的屏幕正播送了地區領導人的演講視頻，高昂激動的男高音回蕩在整個城市鋼筋水泥叢林之間。無數居民誇張地仰著脖頸,雙手合十,滿臉狂熱地跟隨著大屏幕中人的引導共同吶喊出聲,他們在崇拜神！讚美神！他們是神明最鍾愛的子民，神愛世人！！！
「嘣」一聲巨響，懸挂著巨大科技屏幕的大樓如同被某種力量捏住，旋轉，扭曲,當安靜下來的眾人們再看時,眼前的大廈已然扭出了個怪異至極的形態，它現在,彷彿變成了個螺旋狀的麻花。
巨大的碎裂扭曲的屏幕中還在不斷傳出「…神……」「…神……」的破碎電流音,擁擠在廣場的城市居民們面面相覷,片刻后立即爆發出了更大的讚美祈禱聲：「讚美至高之神——」「讚美造物主——」
彷彿整座城市都陷入了讚美的狂歡，喧囂的鋼鐵叢林中只剩下同一種聲音,連寫字樓中的工作者們也立於窗邊,雙手合十，響應著這無處不在的聲音，直到白日太陽的最後一絲餘暉逐漸消失殆盡,黑夜降臨。
擁擠在廣場中的人群面容慢慢不再狂熱,他們緩緩後退,將恐懼深藏於眼底。
是時候了，去往神明考驗人類的世界。
今晚,這座城市裡,誰會是被神明眷顧的幸運兒？
肖皛與父母弟弟一家人住在老市區的破舊筒子樓中,黑夜降臨之時，他們很快從門外回到家，坐在擁擠狹小的客廳當中，安靜地等待著。肖皛能從坐在對面的父母眼中看到顫抖的驚悚的懼意，十歲的弟弟坐在她身旁緊緊拉住她的手，她同樣能感覺自己的心跳正在加快。
——是誰？
——今晚是誰被選中？
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中，沒有燈光，沒有喧囂，連流浪貓狗的身影都不見一隻，青青觀察著、疑惑著，地球彷彿與她離開時並無什麼區別，可又彷彿哪裡十分不一樣了。
她現在需要找一個落腳點，正巧來到一處長滿了藤蔓與老樹的舊小區門前，黑暗籠罩著正片小區，令這裡像一片鬼樓，可青青自然不怕這些，手指在空中輕彈，生鏽的鐵門『吱呀呀』地洞開。
肖皛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音，她扭頭望向門口，她的父母和弟弟同樣動作一致地扭頭盯向大門。
『噠』、『噠』、『噠』……
彷彿有人在老樓的走道中行走的聲音，但這個時間，怎麼會有人還徘徊在外面？肖皛感覺弟弟牽著自己的小手更加用力了，她的父母眼中的恐懼已經快要抑制不住。好巧不巧，門外的腳步聲突然停止了！
停在了他們家的門前！
神，神選中了他們？！肖皛的父母幾乎從椅子上跌下去，他們瑟瑟發抖著，不敢去面對正在被敲響的玄關，然而門外的敲門聲彷彿知曉他們就在裡面一般，不達目的不罷休，『咚咚咚』的敲門聲愈發急促。
不不！我們不要去恩賜之所！肖皛一家人癱在地上緊緊擁在一起，他們不想死！
突然，門外急促的敲門聲戛然而止，肖皛渾身一震，她與同樣呆住的父母對視，果然他們眼中的恐懼已經擴大到了極致，她輕輕地說：「爸媽，我們不能拒絕神明。」我們拒絕不了。抵抗帶來的將是更恐怖的懲罰。
肖父肖母顫巍巍地點點頭，肖皛掙脫弟弟的小手，朝門口爬去。
青青分明聽見此處有敲門聲，來到這個樓層，卻發現樓道空無一人，每家每戶都緊鎖門窗，窗帘緊緊拉著，不透出一絲縫隙，彷彿外界會有什麼東西從門窗窺伺到他們一般。
群星閃耀之時，
至高降臨之地。
肖皛一家人眼睜睜地看著分明緊緊上鎖過的門窗發出『咯吱吱』的響聲，緩緩洞開。
這是神明的旨意，他們終將在今晚踏入恩賜之所！
當漆黑的夜色中，門窗完全打開的一刻，肖皛愣住了。
她看到了神明的真面目。
不是血肉，
不是複眼，
不是觸手，
不是黑暗！
她是世間最美麗的生物，她是神！！
青青莫名其妙地看著從門裡哭嚎著連滾帶爬來到自己面前的一家老少，滿臉瘋狂與虔誠地跪在她面前瘋狂呢喃讚美。
「讚美至高的冕下——」
「請給予我們恩賜——」
「血肉是您，光明是您，黑暗是您——」
「讚美神——」
她的確是破碎虛空了，相當於仙神的存在，可這家人是怎麼發現她身份的呢？青青手指在虛空中一點，微風便將這一家對著她熱淚盈眶的凡人扶起來，當他們發現自己被清風扶起來時，神情一愣隨即更加狂熱，「讚美至高無上的冕下——」
「不用讚美我了。」青青搖頭，聽著太尬了，現在地球人都這樣了嗎？這家子是狂熱的宗教份子？
她拂了拂寬大飄逸的廣袖，問：「我可以借住一宿嗎？」
肖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神明說要在她家借住一晚！「冕下你可以做任何事！即使要我立刻死去！」肖皛瘋狂地點頭，他們幾乎迫不及待地回到屋子裡，虔誠地用衣袖將地板重新擦拭了一遍，然後跪坐在玄關旁期待地等著她進入。
青青：「……倒也不必如此熱情。」
這是一家四口的小康之家，牆上掛著幸福的全家福，以及姐弟倆的學習獎狀，只是溫馨的布置此時沉浸在黑暗當中，莫名有些許詭異之感，看著窗外漆黑一片的城市，恐怕整個城市都停電了吧，青青猜測。
按理說她離開的年代就已經達到了電力普及，怎麼回來時反而還會發生全市停電的狀況？
肖皛小心翼翼地低垂著頭不敢用目光冒犯這位神明，可她又實在忍不住，至高之神簡直是她夢想中的化身，這樣的美麗的生物她怎能控制住貪婪之心不去窺視…她實在太卑劣太骯髒了，竟然又偷看了一眼神明的身影。
對於被偷看這種事，青青早就習以為常，這家熱情的老小此時就跪坐在她面前，身體做出虔誠供奉的姿態，令她忍不住問道：「你們這是打算信仰我嗎？實話說，我才剛剛飛升。」還沒去神界註冊戶籍那種。
肖皛一家人誠惶誠恐，神明一定是在懷疑他們信仰的忠誠！幾人立刻趴伏在地，高高舉起雙手，用幾乎顫抖的聲音高呼著：「讚美至高而偉大的您！從出生到死亡！我們永遠是您最忠實的信徒！」
「……」她是不是誤解了，這家人其實是某個□□的狂熱信徒，把她當成邪神降臨的存在了？青青再次掃視整間屋子，完全沒有不妥的地方，沒有設置奇怪的神龕，也沒有貼什麼怪物的海報，地上也沒刻畫什麼五芒星圖案。
一切都如此正常，除了這一家四口。
「請問，現在地球是什麼年代了？」青青試探地問。
「冕下，今天是新紀元171年五月一日，至高降臨之日。」肖皛悄悄抬頭看了眼神明搭在桌子上的手指，蔥白柔粉，連指甲也泛著無一倫比的美麗光暈，她只看了一眼，就連忙通紅著臉垂下頭。直視神明的軀體是冒犯，是罪。
「新紀元？」這個曆法聽起來似乎不太妙，青青依稀記得自己與秦越一行人是在2052年的冬季離開地球進入修真界的，問道，「現在距離公元2052年，已經過去了多久？」
公元2052年？來自至高的問話，肖皛即使不記得這是什麼重要的年代，此時也睜圓了眼睛，憋著氣努力回想著歷史書上的記載。
她終於想起來了！
年輕的女孩狂喜一般伏在地上，「回至高的冕下！公元2052年是人類科技史上人工智慧科技發展最快速的年份之一，從那時直到2901年，人類科技發展至最高水平，開啟宇宙航行時代。公元2091年的五月一日，就是您的目光注視地球之時，人類的宇宙航行引起了您對地球子民的關注。新紀元，就此開啟。」
這與青青離開地球的年份相近，聽起來似乎沒什麼特別的地方。
但是，青青還是發現了bug，既然一千年前地球科技就已經發展到了宇宙航行的程度，此地的城市面貌為什麼還與她離開時相差不遠？甚至還會大規模停電？
然而沒等她繼續問清楚，極致的黑暗突然籠罩了這棟大樓，連青青的視線都被遮擋了一瞬，恍惚間，她好像見到整棟大樓都化為了血肉之軀，無數只古怪的的眼球出現在血肉組成的牆壁之上，那些瞳孔轉動著，最終猛然看向她所在的方位！
而跪在地板上的一家四口則是虔誠地高舉雙手，任由血肉將他們淹沒，肖皛痴迷地望著坐在餐桌前的至高無上的冕下身影，神明是如此美麗，如此光明——她願意成為神明血肉的第一部分，她願意奉獻出自己的一切！
肖皛的臉上青筋與血肉蠕動著，將她炙熱的眼睛逐漸吞噬——
讚美神——
「讚美神！讚美至高降臨！」
肖皛再次睜開眼睛時，她和弟弟出現在了一處老舊的地鐵站里，她瞬間驚慌起來，至高之神呢？她的冕下呢？難道她未曾與冕下融為一體嗎？！
「新人，你們醒了。」
旁邊傳來粗獷沙啞的聲音，扭頭看去，周圍正躺著一群與她一樣迷迷糊糊剛剛睜開雙眼的人，其中有些甚至是她的鄰居。
可是神明呢？
神明不在此處！
她的神難道拋棄了她嗎？
肖皛的弟弟拽住她的手，往身旁指了指。
肖皛看到自己的身側，正站著一名面容清秀普通的女性，見她看過來，還對她微微笑了下，蔥白柔嫩形狀優美至極的手指自然地整理了下自己耳邊的鬢髮。
是冕下！冕下沒有拋棄她！
肖皛激動極了，幾乎要立刻跪下來對著青青高唱讚美，青青連忙動動指尖，阻止了肖皛。她還要搞清楚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不能讓肖皛引起對面那群人的注意。
神明要隱藏身份！肖皛立刻明白了，她努力壓抑住身體中的激動狂熱，牽著弟弟站在神的身側，目光隱隱傲然地望著對面那群面露古怪兇殘之意的『先驅者』。
「我們是恩賜之所的先驅者，想必你們也聽說過恩賜之所的規則。在這裡，一切都必須順從至高的旨意，按照指引行事。」一開始說話的光頭壯漢冷笑著掃視著新來的這群人類，肩膀微微顫動，從衣袖中伸出一條粗壯的類似章魚的觸手，在所有人面前揮動著，「現在第一件事，都給我檢查一遍身體上有沒有畸變！有畸變的人必須單獨隔離24小時，沒有完全變成血肉怪物才能繼續跟我們同行！」
醒來的人們被面前長著章魚觸手的壯漢嚇得連連尖叫，紛紛脫下外衣檢查著身體。只有肖皛不一樣，她沒有絲毫恐懼，她已經親眼見到過神明的真實面目，即使世界為神明化為血肉，也是至高無上的恩典。
當發現胳膊上出現了一塊凹凸不平的鼓動著的血肉時，她甚至有些竊喜，這是神對她的眷顧！
就在下一秒，檢查身體的新人當中，有幾人尖叫著瘋狂撕扯著衣服，鼓脹的肉瘤從他們的身體當中膨脹而出，很快幾人就化為了一團蠕動著揮動觸手的血肉怪物，它們瘋狂揮舞著觸手沖向身邊的其他人。
自稱先驅者的光頭壯漢掏出一把衝鋒|槍對著瘋狂攻擊他人的血肉怪物掃射，怪物發出恐怖的哀嚎聲從人群中逃向地鐵隧道深處。
壯漢得意地吹吹衝鋒|槍|口，對著驚魂未定的人們猙獰一笑：「變成怪物的傢伙，就是被神明拋棄的邪惡之人，都應該被清除。而像我這樣，只畸變了一小部分，甚至獲得了強大力量的人，則是神的眷者！神賜予我強悍的身軀！」
「等從恩賜之所出去，眷者就是人類間的高等主宰者。你們應該了解吧，政府高層許多強者都是神的眷者。眷者強大！眷者不死！」
壯漢身後的其他先驅者都對他們露出了古怪的笑容，展露著畸變的身體部位。
新人們驚恐地望著那些恐怖的血肉畸變，那是神的恩賜，可他們……他們恐懼這樣的『恩賜』，害怕『恩賜』降臨到他們身上。
而被肖皛尊崇著的『神明』青青，此時正嫌棄地撇過眼，很明顯地球上似乎發生了某種難以形容的異變，或許曾經發達的文明早已被他們口中的『神』毀滅過一次。現在這群人類已經瘋魔了，將病變感染的身軀當做所謂神的恩賜。
想到之前在黑暗當中一瞬間看到的縱橫交錯的血肉與密集的眼球組成的世界，青青實在噁心得不行，地球到底是被什麼東西纏上了？
秦越蘇醒之時，發現自己被包裹在一團緊密的血肉當中，他的雙目彷彿能穿透世間萬物，他看到了地球的全貌，看到了人類入渺小螻蟻一般崇拜著神明，看到了青青。
「神明的指引到來了——」先驅者中有人高呼。
所有人的驚惶同時停止了，之間地鐵站中所有的大小顯示屏上都閃爍起雪花點，逐漸浮現出一段文字：乘坐5號線前往恩賜之所的神聖教堂，接受聖光的洗禮。
無法到達之人，將化作污穢，永遠沉淪於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