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代價
趙清婉的步伐很快,她功夫好,不過平日里也是守著規矩,在宮中的一舉一動都是穩重大方,今日這般疾馳奔跑的動作,已然算是逾矩了。
只是這時候,她顧不得什麼規矩了。
妙錦給她傳來的消息,便是楚延琛跪至清和殿外。趙清婉知道楚延琛這一跪,定然是有她的緣故。她曾說過『她會負責』,那就斷然不可能留楚延琛一人擔下這無妄之災。
趙清婉趕到清和殿外的時候,便看著夜幕孤燈下那道單薄的身影,他跪得筆直,深色的衣裳讓他看起來更加清瘦,可是通身的風儀讓他不曾有絲毫柔弱的感覺。
她頓了下腳步,但又很快走了上去。
楚延琛微微閉著眼,他的臉色透出一抹蒼白,在暈黃的燈影下,宛若一尊白玉,精緻而又清冷。
楚延琛似有所覺,他睜開雙眼,身上冷得有點僵硬,意識在浮沉之間,略微恍惚,側臉看去的時候,一時間有些遲鈍,盯著身側的趙清婉看了好一會兒。
夜幕下的趙清婉,髮絲微微飛揚,眼尾還帶著些許嫣紅,看起來是哭了一場,透亮的眸子,盯著人的時候,因著這一抹的嫣紅,自然帶出了一抹我見猶憐。
難怪子瑜會喊『小仙女』楚延琛的腦中忽而間冒出這麼一個念頭,但很快便回過神來,對著趙清婉,拱手輕聲道:「臣,見過公主殿下。」
他的聲音清凌凌的,帶著一絲淺淺的氣音,唇色極淡,看起來給人一股孤冷的感覺。
趙清婉看著楚延琛強撐著身子對她行禮,她心頭一顫,側了側身,垂下眼眸,心懷愧疚地道:「楚大人,不必多禮。今日,是我連累大人了,大人稍候,我這就去找父皇。」
在那混亂而令人羞恥的記憶里,她清楚地記著,是自己拉著這人不放的,如今這情況,她總是有責任的。
趙清婉轉身朝著殿內走去,到了大殿門口,對著候著門的小內侍,道了一句:「我要見我父皇。」
小內侍躬身一禮,便朝著殿內走去。不過一會兒,就見到那名小內侍走了出來,恭聲道:「陛下有請,殿下請入內。」
趙清婉深吸了一口氣,就邁步往裡走去。
楚延琛看著趙清婉入殿的背影,他凝滯的思緒才緩緩流轉起來,不用多想,都知道趙清婉是為何而來,倒是想不到這嬌嬌柔柔的福慧公主,性子上剛強得很,脾氣也犟得很。
只是,木已成舟。
趙清婉走進清和殿的時候,寧惠帝已經收斂了情緒,藏起眉宇間的疲憊,帶著淺淺的笑,走了下來。
「皎皎,怎麼不在殿里好好休息,今日受了驚,可是怕了?」寧惠帝招了招手,讓趙清婉坐了下來。
趙清婉才坐下一會兒,高公公便端著一盤新制的點心,以及噴香的杏仁奶上來。
寧惠帝將溫熱的杏仁奶遞了過去,望著趙清婉低頭不語的模樣,他伸手接過高公公遞過來的披風,將之罩在衣裳單薄的趙清婉的身上,道:「夜風寒涼,怎麼也不多加件衣裳?」
話語間一如既往地慈愛,半分不曾有責罵的意思。
趙清婉握著著手中的杯子,掌心裡的熱度令她略微僵硬的手腳暖和了些許,她抿了抿唇,而後抬起頭來,看向寧惠帝的雙眸,小聲道:「父皇,今兒這事,錯在兒臣,與楚大人無關,您」
「他冒犯了你。」寧惠帝的眸色冷淡,未等趙清婉將話說完,便截斷了話語。
「不是的,」趙清婉不由地著急了起來,她搖了搖頭,「他那一副文文弱弱的模樣,又如何冒犯得了兒臣?若要說冒犯,那也是兒臣冒犯了他。」
寧惠帝神色莫名地看著趙清婉,隨後又接著道:「他要娶你。」
「他」趙清婉聽到這句話,整個人都愣住了,半晌沒有接上話,今日發生的這事兒,她尚來不及仔仔細細地想一想,這時候聽著寧惠帝說出的『他要娶她』,她的腦子裡忽而一蒙。
趙清婉下意識的反應卻是她不能嫁給文卿哥哥了。而後她的腦子裡慢慢地浮現先前見到的謝嘉安的樣子,是了,她本來就不可能嫁給文卿哥哥了。
她咬了咬牙,低低地道:「父皇,兒臣」
「朕允了。」寧惠帝緩緩站起身,眸色深沉,微微一嘆,「皎皎,你和楚延琛的婚事,朕允了。」
「可是,可是」趙清婉看著寧惠帝眉宇間遮掩不住的疲乏,她想著這些日子的風言風語,想著尚未離京的戎朝使者團,想著漸行漸遠的謝嘉安,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那和親呢?」
寧惠帝沉默地看著趙清婉,在趙清婉來之前,裕親王已經來過一趟了。
「戎朝和親一事,勢在必行。」寧惠帝的眼前彷彿又浮出裕親王老淚縱橫的模樣,他也是有閨女的人,又怎麼會不懂得裕親王心中的痛楚,誰家女兒不是父親的掌上明珠只是身為皇室子弟,這是他們的責任。
寧惠帝輕輕撫過趙清婉的額發,道:「裕親王才離開沒多久。」
趙清婉素來聰慧,寧惠帝的話雖然並未明說,可是這隻言片語,仿若是一道晴空霹靂,砸在她的腦中,讓她心頭一顫。
她用力抿著微微顫抖的雙唇,眼眶略顯發紅,輕聲問道:「父皇,你、你是說和親,是阿薇,阿薇替我去?」
趙清婉彷彿是溺水的人一般,她伸手拽緊寧惠帝的衣袖,雙眸定定地盯著寧惠帝,執拗得等待一個答覆。
寧惠帝伸手拂去趙清婉眼角落下的淚水,溫聲道:「皎皎,怪朕太過偏疼你,從小到大,沒有告知你,越是地位尊貴,越要謹言慎行,一旦行差踏錯,付出的代價也是極為巨大的。」
他望著趙清婉幾近絕望的面容,眸色淡漠,他太懂得她和趙雲薇之間的情誼,但也太清楚趙清婉的性子,在趙清婉的雙眸里顯現出一抹決絕之色的時候,接著道:「你若是不願嫁給楚延琛,那朕便只能殺了他,殺了今日宮中在場的那些人。」
「唯有死人,才能徹底閉嘴。」
寧惠帝的話雖然說得平平淡淡,可是這話語裡帶著的戾氣讓趙清婉覺得陌生,她從未見過如此輕描淡寫地掌控人命的寧惠帝,褪去了過往的溫情和慈愛,□□裸地呈現出掌權者的狠辣。
她第一次認識到,眼前的人,不僅僅是父親的身份,更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帝王。
趙清婉的臉上湧起複雜而艱難的表情,到口的話語,卻都被哽在了喉嚨間,她什麼都說不出口,到了最後,她只是淚眼模糊地沉默著。
「好了,回去吧。回去好好歇一歇,這段時間,就在宮中好好休息。」寧惠帝終究是不忍心趙清婉如此為難,並未再開口說什麼,只是緩和了語氣,拍了拍趙清婉的肩膀。
寧惠帝並未將皇後娘娘和謝家所做之事袒露出來,想著有些事還是不必讓她知道了。
趙清婉心頭滿是倉皇和無助,她的手腳都是冰冷的,那瀰漫在空氣中的香甜的杏仁奶味,似乎變得苦澀難聞。
雖然寧惠帝的面上依舊是平淡的,沒有怒氣沒有冰霜,可是趙清婉卻是敏銳地察覺到寧惠帝的堅決和冷硬的態度。
多說無益……這是趙清婉此時陡然浮起的一絲念頭。
她壓著渾身的冰冷,顫抖著聲音,喃喃道:「父皇,讓楚大人回去吧。」
「小懲大誡,到了時候自然會讓人回去。」
寧惠帝隨意地回了一句。會被人算計到,那便是楚延琛的錯。
趙清婉站起身來,她扶著桌子默然靜立,好半天才哽咽著道:「兒臣,告退。」
她福了福身,而後腳步不穩地退出大殿,寧惠帝看著彷彿失了心氣的趙清婉,長嘆了一聲,「高進,讓太醫給公主好好看看,那些烏七八糟的葯,可別拍傷了人身子。」
「是。」高公公低頭應了一聲。
等到高公公走出了大殿以後,寧惠帝朝著角落裡候著的男子看了一眼,沉聲道:「楊熙,宮裡謝家的線摸出來了嗎?」
「回陛下,摸得差不多了。」楊熙面無表情地躬身應道。
寧惠帝沉默地坐回位置上,他的面容隱沒在昏沉的光影中,低頭看著桌角一旁那層層疊疊的摺子,這一疊的摺子里,沒有謝相的摺子,但是,半數以上呈上來的摺子卻都是謝相先前提出的意見。
呵,一手遮天,不為如是。若不是這次宮中的事兒起得太急,謝相為了謝嘉安,這才著急將埋在宮中的線露了出來,他怕是也沒那麼容易摸出一條謝家的線來。
當然,楚家也同樣,只不過,楚家子親自入了套,抽手把楚家的線給抹了個乾淨。
楚家子,確實不錯。他與皇后的看法不同,若是將楚延琛與謝嘉安來對比,他更看好楚延琛。
也罷,好歹也是皎皎的夫婿了。
寧惠帝漠然地又看了一眼堆起來的摺子,冷冷一笑,道:「都除乾淨了。」
「那皇後娘娘宮中的……」
楊熙看向寧惠帝,謹慎地問了一句。
寧惠帝的神思略微飄散,殿內一時安靜了下來,他看著桌角處一跳一跳的燈芯,心裡想著第一次見到皇后的情景,以及這麼多年以來的相濡以沫。
他幽幽嘆了一口氣,道:「皇后那裡,就不必管了。」
「是。」楊熙未有一絲的疑惑,習慣性地點頭應下。
突然間,高公公從殿外匆匆走進來。他對於殿中站著的楊熙沒有看上一眼,徑直走到寧惠帝的面前,躬身一禮,道:「陛下,公主殿下在殿外陪楚大人跪著,奴勸不回去,殿下說,她有錯在身,理應小懲大誡。」
寧惠帝聽著高公公的話,他的眉頭一擰,站了起來,只是才走出兩步,便又停了下來。
「這丫頭……」寧惠帝擺了擺手,道,「罷了,隨她吧。你去請秦院正來一趟,就在外邊給皎皎把把脈。」
「是。」高公公恭敬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