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紛紛擾擾
「啞先生?」楚大老爺見啞醫如此動作,略有不解地開口喊了一聲。
啞醫彷彿大夢初醒一般,悵然回神,很快就收斂了心緒,面上一片沉寂,低啞地道:「葯可用。」
說罷,便將這葯放在桌上。他垂下眼,繼續續寫藥方,只是落筆的字跡明顯比先前凌亂了些許。
楚大老爺見啞醫不願多說,也不多加詢問,當年啞醫同意入府醫治楚延琛時,就與楚大老爺約好不探尋他的過往。
當年情勢危急,楚大老爺顧不得其他,便也應了。這麼多年過來,啞醫從未與人聯繫,孤寡一人,楚大老爺也是信守承若,未曾多問一句。
楚延琛卻是心有所感地看了一眼啞醫。清風觀,啞醫,小道士,倒是挺有意思的。
啞醫不為所動地將藥方寫好,又抬眼看了下神情清冷的楚延琛,開口道:「少思少慮。」
說完,也不管其他人的想法,就起身提著藥箱離開,只是經過徐氏身邊時,見著徐氏那一臉的擔憂,稍稍停頓了下腳步,道:「夫人放心,養著,無大礙。」
徐氏聽到這話,才稍微鬆了口氣,她看著桌上的藥方,急忙吩咐管家道:「老林,快去熬藥。」
「是。」老林利索地應了一聲,帶著藥方離開。
「娘,你剛剛……」楚延琛惦記著剛才徐氏的暈眩,擔憂地道。
徐氏擺擺手,道:「娘沒事,你先去歇著,待會兒葯熬好了,會端去你房裡。」
楚延琛確實有些疲憊,只是還有些話要對楚大老爺說,他轉頭望向楚大老爺,道:「爹,謝嘉安回來了。」
楚大老爺神色一沉,正想和楚延琛分析一番謝家這舉動的深意,但抬眼就看到楚延琛蒼白的臉,他心中一軟,剛剛啞醫還說著讓孩子少思少慮。
楚大老爺笑了一下,道:「爹知道了,放心,讓人去探查了,爹心中有數。今夜也鬧騰了這麼久,你先去歇歇,其餘的事明天再說。」
楚延琛是何等聰慧之人,自然明白楚大老爺和徐氏的關心,他不願拂可兩老的意,遂點頭應下,而後便回了屋。
只是出了大堂,楚延琛便褪去臉上淺淺的一層溫和,漠然地看了一眼跟過來的瑤六,道:「查到了嗎?」
「是,消息已經匯到。」瑤六恭敬地回道。
「跟我去書房。」楚延琛腳步一轉,並沒有去卧房,而是轉入書房。
重九著急地攔住道:「公子,啞醫說了讓你休息,大老爺和夫人,剛剛也說了讓你先歇著。」
楚延琛看了一眼重九,神情寡淡,眼神平靜,出口的聲音也很淡:「今夜,你錯在哪裡,知道嗎?」
重九愣了一下,喏喏地道:「屬下,沒有保護好公子。」
「此是意外,算不得你的錯。」楚延琛道。
重九想了想,卻不知還有什麼不對。
楚延琛側了側頭,沉聲道:「擅作主張,擅自妄言。」
重九登時反應過來,楚延琛是在說他在堂中隨意開口透露公子的身體情況,可是……他只是擔心公子。
楚延琛似乎明白重九的所思所想,淡淡地道:「若你們個個都擅作主張,那還跟在我這個公子身邊作何?」
「屬下不敢!」
「屬下不敢!」
重九和瑤六聽到這話,立馬跪了下來,拱手低頭請罪。
楚延琛看著重九,他知重九一心是為他好,只是作為暗衛,重九已經逾矩了。
「重九,你自去天樞那邊領罰。如有下次,你就不必跟在我身邊了。」
這話的語氣平淡,但對重九來說,卻如晴天霹靂一般。
重九低頭叩首,道:「重九知錯。」
言罷,重九起身離開。
楚延琛並沒有多看重九一眼,直接轉身入了書房,對著尚跪在地上的瑤六,道:「將消息呈來。」
「是。」瑤六起身進了書房。
卻說大堂那一頭,徐氏看著楚延琛離開,才一臉心疼地道:「老爺,琛哥這孩子,好端端地送到我們身邊,可這幾年下來,傷病沒個停,莫不是我這子嗣緣就淺薄到如此地步,生生拖累了琛哥!」
徐氏一臉的自責,姣好的面容上不知何時落滿了淚。
楚大老爺將徐氏攬進懷裡,溫聲道:「是我楚家子弟不孝,孩子們都是讓我們這些父輩拖累了。」
楚大老爺想到當年親身兒子楨哥的死,後來琛哥和熙哥的意外,原以為是天災,沒想到是人禍,真是家門不幸!
徐氏聽到楚大老爺的話,眼中流露出些許怨恨,卻很快斂去,不願丈夫多擔憂,遂轉了話題,道:「不說這個了,我先去看看葯熬得如何了。差點忘了,得遣人去和弟媳說一聲琛哥的情況。」
徐氏說著就匆匆往門外走去,楚大老爺看著徐氏故作鎮定的模樣,沉沉嘆了一口氣。
而楚府里另一處燈火通明的院落里,確有一對夫婦相對無言。
男子長得和楚大老爺有五分相似,只是楚大老爺臉上線條更為硬朗威嚴,而男子的面容更柔和一些,看起來也更儒雅。這正是楚大老爺的嫡親兄弟楚長平。
楚長平是大老爺的幼弟,比楚大老爺小了十歲,他娶過兩任妻子,第一任妻子是他的表妹,兩人成婚後日子過得和和美美,可惜於子嗣上並不順利,婚後,接連夭折了兩個孩子,表妹也傷了身子。
楚二老爺本來為著妻子的身體著想,不要孩子也罷了,卻不曾想表妹不肯服輸,強撐著身子懷上了第三個孩子,然而很可惜,及至瓜熟蒂落之時,卻是母子皆亡。
楚二老爺傷心至極,為妻子守了三年,便四處遊歷。後來,在恩師的撮合之下,娶了恩師的閨女柳氏作為自己的第二任妻子。
柳氏當時正值雙十年華,比楚二老爺小了七八歲,又生得花容月貌,腹有詩書氣自華,一派的知書達禮,和楚二老爺可謂是情瑟和鳴。婚後二人伉儷情深,四處遊山玩水。
沒有多久,柳氏生下了伶俐可人的兒子楚延琛,因著孩子尚小,兩人才回了楚家,彼時,楚大老爺的親生兒子楚延楨已然展現出一片聰慧之相,楚家正值欣欣向榮之際。
後來孩子大了點,楚二老爺便又帶著妻小四處走走。待楚延琛長至四歲,柳氏又生下了楚延琛的嫡親弟弟楚延熙。
這一次,一則楚延熙還小,二則楚延琛即將啟蒙上學,因而楚二老爺帶著柳氏歸了楚家,不再到處遊歷。
若不是後來那發生的事,楚二老爺這一家子將是和和美美的一家四口。
楚二老爺看著坐在對面的柳氏。柳氏是真的生得美,楚家出的本就都是美人,大老爺和二老爺年輕時都是出了名的俊郎君,大夫人也是極為出挑的端莊大氣的美人,但這都不及柳氏。
柳氏一身白皙如羊脂玉的肌膚,面容上俏麗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笑如星輝,雲堆翠髻,唇綻櫻花,榴齒含香。
此時柳氏並沒有笑,她眉心微蹙,長睫毛輕顫,雙眼含淚,燭光搖曳劃過她的臉,如星子般的眼瞳泛著暖色,漂亮得讓人心疼。
楚延琛的好相貌正是遺傳了柳氏,甚至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相公。」柳氏輕輕地喚了一聲,聲音清雅婉轉,如夜鶯輕啼。
楚二老爺和柳氏心意相通,只這一聲呼喚,便知柳氏未出口的話。柳氏是在擔心楚延琛,楚延琛這些年大病小病不斷,尤其是前兩年的時候更為嚴重,每逢冬春,他總要大病一場。
楚二老爺輕輕拍了拍柳氏的手,道:「明日我們去看看琛哥。現下這麼晚了,琛哥應該也睡了。」
「嗯。相公,當年過繼,要是把熙哥給了,或許……」柳氏說著這話,目光有幾分迷茫,她並非是無理取鬧之人,只是想著熙哥身子骨健壯。
「淑慎!」楚二老爺沉聲喊了一句柳氏的閨名。
柳氏陡然清醒過來,伸手捂著唇,眼中淚水簌簌落下,嗚咽著道:「相公,我、我……」
柳氏並不是偏心楚延琛,畢竟楚延琛和楚延熙都是她懷胎十月所生,手心手背都是肉,哪裡分得清誰更疼誰點。
只是楚延熙身子骨健壯,和一身傷病的楚延琛對比起來,柳氏自然就會多念著點楚延琛,況且楚延琛是她的第一個孩子,是她從少女成為母親的轉變,自然情感上就有了幾分不同。
日常里他們就是怕熙哥多想,怕大哥大嫂多慮,才如此避嫌。只是現下只有他們夫妻二人,柳氏難免會吐出些許怨懣。
楚二老爺心疼地上前攬住柳氏,輕聲道:「夫人,是我不好,莫哭莫哭,是為夫不好,沒有護好你們母子。」
「不,不怪相公,怪只怪那些黑了心肝的人。」柳氏咬牙切齒地道。要不是那些人,長房的楨哥怎麼會意外身亡?她又怎麼會要把琛哥過繼?琛哥好好的身子又怎麼會傷病一身?
楚二老爺輕拍著柳氏的背,長長嘆了一口氣。是呢,雖說都是一族之人,可他們嫡系成了這般境地,他又怎麼會不怨不恨呢!
燭光搖曳,楚二老爺和柳氏並沒有注意到窗外有一道身影。
楚延熙站在窗外,他只聽到柳氏說的『當年過繼,要是把熙哥給了』,後背一僵,眼中露出幾分驚駭與痛苦,衣袖裡的拳頭緊緊地握著,抿了抿嘴角,和楚延琛有三分肖似的面容上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他知道,娘親心底最疼的便是長兄,長兄過繼的時候,他已經五歲了,早就記著人記著事了。
長兄很優秀,他一直都知道,其實當年娘親應是想過繼自己的,他聽到過娘親和爹爹的爭吵,那時候娘親就說過,『何不如將熙哥給了』!
只是長兄太優秀了,長房當時需要一個足夠優秀的繼承人,因此最後還是將長兄過繼了去。
打那以後,他時不時能夠看到娘親在府中遠遠地看著長兄。在他十歲那一年,他大病一場,長兄那時候聽說也病了,那一天,他屋子裡冷冷清清的,可是長兄那一頭卻是熱熱鬧鬧,大伯大伯母,還有爹爹娘親都守著長兄,他想著,他那時候要是病死了,娘親和爹爹不知會不會更加傷心?
楚延熙心中鬱郁,不知怎的,忽而覺得心中一股氣惱直竄腦門,他嗖的轉身往楚延琛住的地兒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