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見面

  蕭鸞點點頭,她來這就是為了選裙子,雖然遇到了意外,但也不能阻礙她挑選漂亮小裙子的心。

  最終蕭鸞的目光定格在一件齊腰的花間裙上。

  數了數間數,蕭鸞笑了笑,「十二破的?」

  青年見蕭鸞識貨,也越來越親近,「師父可是廢了不少料子和功夫才做出來的這件十二破花間裙。」

  花間裙因為每一破都要耗費一種布料,甚至因耗費甚大而被叫奢靡,在大陳的時候皇室就曾因為花間裙太過奢靡,命令禁止花間裙不能過十二破,太後為了全國上下奉行節約做表率,最多只著七破的花間裙,還一度被朝臣贊為女子勤儉表率。

  上一世蕭鸞見過最奢靡的花間裙是二十四破的,面前這件十二破的裙子雖比不上那件二十四破的,但也算極為奢靡了。

  這件花間裙上綉各種折枝花卉,配色也是極為亮麗動人,倒是讓蕭鸞極為喜歡。

  「就這件吧。」蕭鸞指了指這件十二破花間裙定了下來,在大陳凡是及笄的貴女都會有一件花間裙,雖然不能穿那件石榴裙是個遺憾,但這件花間裙也還算不錯,不會失了她的身份。

  這件花間裙和大陳的服飾還是有些區別的,但蕭首輔現在可不管規制不規制,只要好看就行。

  青年見自己做成了一單生意,也是眉開眼笑的,他們這個工作室規格高,漢服又小眾,所以平日里能成交的單子並不多,更何況下蕭鸞態度爽快,讓他覺得這可能會是一個潛在的大客戶。

  「多少錢?」蕭鸞拿出銀行卡問道。

  青年露出了笑容,「原價三十萬,您是新客戶可以打九折,一共二十七萬。」

  旁邊的封敬武差點被自己口水嗆到,一個裙子又不是啥奢侈品高定,就要三十萬,咋不去搶呢。

  見封敬武那麼大的反應,青年一點也不心虛,「我們這裡都是用上好的錦緞製成,每一破都用了不同的雲錦、蜀錦等名貴絲綢,再加上綉娘的綉工,以及復原漢服所花費的精力,這個價格真的已經很良心了。」

  不要以為只有國外才有奢侈品,國內的手工更值錢,這個年代手工織成的雲錦蜀錦哪個不是價值連城,更是有錢也難買到。

  這年頭最貴的就是手工了,再加上這上面的花紋都是用最好的綉娘用最好的絲線綉制而成。

  更不要說他和他師父為了復原這一幅十二破花間裙所查閱各種資料文獻,到各個博物館和全國各地採風的過程,這個其中更為艱辛。

  真的,二十七萬已經是非常良心的價格,叫他說他們還虧了呢。

  蕭鸞當然知道這件裙子的價值,在大陳絲綢中最昂貴的綢緞一匹就要百金,甚至這種絲綢是可以當作貨幣來使用。即便是現在生產力提高了,手工製成的精品依舊昂貴。

  她也了解過這個時代最低估計的服飾的一個價格,一般都是所謂的高定,可是這件十二破的花間裙和高定又有什麼區別?一樣的手工刺繡和手工縫製,一樣要耗費數月甚至是數十月的時間制稿,甚至可以說這件衣服所耗費的時間比所謂的國外奢侈品只多不少,就價格和所呈現的價值來說,二十七萬的價格確實不算貴。

  所以蕭鸞很爽快地付了錢。

  不過付過錢后,蕭鸞看了看卡里的餘額,就嘆了口氣,雖然裡面還有不少錢,但算下來似乎也就只夠她買十幾條裙子的,這還不算配飾,如果再加上鳳冠釵鬟……

  等等,她再一次發現自己這一世真的好窮!

  她現在沒工作,就代表著沒收入,雖然有她爸給的零花錢,但蕭首輔都多大的人了,也不好意思老是問父母要錢。

  這要是傳出去,蕭首輔還怎麼混?一世英名還要不要了?

  見蕭鸞爽快,青年笑得更開了,看著蕭鸞的眼神就像看財神爺一樣,這可是潛在的大客戶啊!

  「您看看還有什麼需要的嗎?我們這裡的款式還是很多的。」青年笑得一臉燦爛。

  旁邊的封敬武見這青年臉上笑開了花兒似的,有些牙疼,果然是奸商。

  蕭鸞笑了笑,問道:「我可以拿圖過來讓你們定製嗎?」雖然她現在還很窮,但是蕭首輔不相信自己會一直窮下去,她向來很有志向,為了小裙子,她好奮起了。

  這話讓青年一愣。

  見這青年愣住,蕭鸞還以為他們不接受定製,皺了皺眉,指了指那件火紅色的石榴裙道:「這件不也是客戶定製的嗎?」

  青年無奈地笑了笑,「這位客戶是我們的老闆。」這個工作室本來就不太賺錢,要是沒有這位財神爺在後面撐著,他們哪裡有時間專門做這種冷門研究。

  這次頓住的是蕭鸞,她臉色有些不好,她前世除了龍椅和死對頭外,幾乎是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這一世倒好,佩劍佩劍被人搶先一步,如今連她的石榴裙也被人先行得到,現在連退一步的定製都不行了嗎?

  蕭鸞四處打量著這座綉樓,很快就發現了這座綉樓和之前在鄭谷那裡見到的那處園子的共同點——都過分精緻了些。

  這處綉樓雖然是仿照蕭家綉樓所建造的,但是只仿了其形,卻未得其神韻精髓,少了世家的那抹自然之趣,隨意之美。

  她如果所猜不錯,這座綉樓應該和那座園子的設計出自同一人之手。

  「這背後的老闆不會是鄭三爺吧?」意識到這點,蕭鸞的臉都有些黑了。

  青年也有些詫異,「您認識鄭總?」他們是鄭三爺的產業這點很少有人知道,他很好奇這姑娘怎麼會知道?

  莫不是和鄭三爺有交情?

  得到肯定的答案,蕭鸞心情就更不好了。

  似乎從她來到這個世界,所有不順心的事情都和這位這位鄭三爺有關。

  除了前世的死對頭,她還是第一次和一個人這麼有孽緣。

  是的,沒錯,就是孽緣。

  想想前世自己和死對頭的孽緣,再想想自己這位鄭三爺,蕭鸞突然敏銳的意識到這兩人似乎連姓氏都一樣。

  再想到之前自己見到那個和死對頭長得一模一樣的人,蕭首輔呵呵一聲。

  果然是她那個死對頭也穿到這個世界了嗎?

  很好,她本來還打算這一世死對頭要是不犯在她手上,她就不理會這人,結果這人處處讓她不順心。

  蕭首輔很有理由懷疑如果這人沒有前世的記憶,那就是上天派下來專門克她的!

  見蕭鸞不說話,青年有些摸不著頭腦。

  蕭鸞很快就緩過來了,對著青年說道:「不知道你們願不願意合作」比起死對頭,還是小裙子更重要。

  如果不是自己實在是找不到做漂亮裙子的地方,也不會選擇和這家工作室合作?

  蕭鸞看了看面前這些精緻華美的小裙子,嘆了口氣,為了心愛的小裙子,她真的要犧牲一些了。

  「什麼合作?」青年被蕭鸞這突然轉換話題弄得有些懵。

  「我正式介紹一下我自己,我是

  大歷史專業的大四學生,我的畢業論文就是魏朝的風土民情,我對各朝的服飾特別是魏朝有不少研究。」蕭鸞指了指那件石榴裙道:「那是一件完全符合魏朝鼎盛時期石榴裙,按照魏朝的禮法,只有三品以上官員的家眷才可以穿著鳳紋服飾的衣服。」

  「再說這上面的折枝花卉,所採用的綉法是應該是後世的蘇綉,但在魏朝蘇綉還未形成規模,當時最名貴的刺繡是蹙金綉。」

  「魏朝有詩人有詩為證,『綉羅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銀麒麟』。」

  聽到蕭鸞的話,那青年眼中都透著興奮,激動地問道:「你知道蹙金綉?」蹙金綉是已經失傳的刺繡方法,現代更是很少有人知道,他和師父在研究魏朝服飾的時候也才知道還有蹙金綉,只不過他們找遍了所有的綉娘也沒人會綉蹙金綉。

  「蹙金綉以金線作為刺繡材料,用跨線將金線橫向釘在綉地上,工藝極為複雜,所耗費金銀甚多,更盡奢華與燦爛。」蕭鸞說道。

  那件石榴裙唯一不符合魏朝情況的就是所用的綉法,當時她定製這件衣裙的時候綉娘用的就是蹙金綉,而這件石榴裙用的是後世的蘇綉。

  這下青年徹底相信了蕭鸞的能耐。

  「今天師父不在,等回頭師父回來了,我把你介紹給師父,有什麼話你和師父談。」青年這次沒有拒絕蕭鸞的合作。

  蕭鸞點頭,將自己的聯繫方式留下了。

  「我叫徐季前,等師父回來我一定轉告。」徐季前將包好的十二破花間裙遞給蕭鸞,又將蕭鸞的聯繫方式鄭重收下。

  蕭鸞點點頭,拿著裙子離開。

  她剛出工作室,還沒來得及和封敬武說話,就收到了老師吳教授的電話,讓她回去好好準備,好參加明天的論壇,還說到時候還要和她介紹一位師兄。

  等到蕭鸞跟著吳教授到論壇舉辦的地方,很快就有腳步聲朝他們走來,並對著吳教授尊敬地喚道「老師」。

  抬頭看向前方被兩三個人簇擁走過來的男人,蕭鸞危險地眯了眯眼。

  呵呵,他們終於碰面了。

  面前的男人一身亞麻灰的高級定製西裝,連袖扣都精緻漂亮,襯得整個人貴氣無雙。

  男子面如冠玉,身姿修長挺拔,只站在那裡就給人一種肅肅如松下風、蒹葭倚玉樹的清端之感,當然比起出色的容貌,男子的氣勢更加強大肅穆,讓人不敢冒犯。

  男子一出現就惹得在場很多人注目,特別是一些女孩眼睛不眨地盯著這人,可以說這樣的男子是很多女性傾慕的對象。

  只可惜蕭鸞不在這些女性之列。

  蕭首輔有些咬牙切齒地看著朝他們走來的男子。

  呵呵,鄭鈞,她的死對頭,他們又見面了。

  這人怎麼就這麼陰魂不散呢?

  她都從大陳來到現代了,怎麼還是擺脫不了這人?

  既然這人非要和她過不去,她似乎也不用手下留情。

  鄭鈞此時也注意到了吳教授背後的蕭鸞,眼中閃了閃,這就是他那日香蘭海遇到那個姑娘,和他夢中夢到的那人幾乎長得一模一樣。

  唯一的區別是夢中的那人基本上穿得都是男裝,而他面前的卻是位小姑娘。

  吳教授沒注意到兩人的小心思,笑呵呵地對著鄭鈞介紹道:「來來來,我跟你介紹一下,這就是我和你說的你師妹蕭鸞,她對魏朝也有深入的研究,有不少心得,其中一些看法和你有相似之處,你們年輕人可以多交流交流。」

  看著這年輕的兩個學生站在一起,吳教授更為滿意了,他之前就覺得兩人長得都好,站在一起很般配,如今這麼一看可不就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嗎?

  這下吳教授更堅定了要撮合自己兩個弟子的心思。

  蕭鸞看向鄭鈞,沒想到這一世死對頭居然成了她師兄。想想在大陳,鄭鈞因為出身寒門,不為世家所容,就算老師很欣賞這人,但終究礙於門第之見沒有收下鄭鈞,卻不想到了現代鄭鈞和老師真的有了師生之緣。

  就算蕭鸞對鄭鈞的敵意很大,她現在依舊隱藏的很好,主動伸出手,笑道:「師兄好,我是蕭鸞。」這種時候蕭家的禮儀教導讓她絕不會失禮於人前。

  鄭鈞看向蕭鸞的目光帶著探究,畢竟任誰看到自己夢中的人出現在現實中都會心有疑惑,更何況鄭鈞的防備心比一般人都重。

  「師妹好,我是鄭鈞。」鄭鈞終究還是沒有多說什麼,握上了蕭鸞的手,並未失禮。

  鄭鈞知道既然自己已經遇到了人,又是自己的師妹,他有的是時間接觸蕭鸞,挖掘秘密也不急在這一時。

  一直知道鄭鈞是喜怒不形於色的人,蕭鸞也不指望一個照面就能看出鄭鈞是否有前世的記憶,但她能感覺到鄭鈞對她並沒有敵意。

  蕭鸞勾了勾嘴角,如果鄭鈞沒有記憶,那事情就好玩了。

  旁邊的吳教授不知道兩人心裡都互相算計著對方,見兩人相處和諧,心中更加肯定了要撮合兩人的想法。

  「你們年輕人在一起就是要多交流,私下裡留個聯繫方式,以後想法也好及時討論交流。」吳教授笑呵呵地撮合著。

  蕭鸞和鄭鈞兩人都各自打著算盤,並沒有反對吳教授的話,真的互留了聯繫方式。

  旁邊的鄭鈞的助理看著有些稀奇,他家老闆居然會主動加女生的聯繫方式,這可是破天荒頭一次,看來師兄妹之情感天動地啊。

  兩人在吳教授的注視下加好微信后,就聽到旁邊有人和吳教授打招呼。

  「老吳來了啊!」只見幾個和吳教授一樣頭髮白皙的老者走了過來,雖然頭髮已經花白,但各個都精神抖擻。

  吳教授也上前迎了過去,這都是以前的同事老夥伴。

  幾人和吳教授打完招呼,就看到了旁邊的鄭鈞,笑呵呵地道:「小鄭也來了啊!你可是個大忙人,怎麼也有時間來參加今天的論壇?」

  鄭鈞在這些老者面前一向十分謙遜,「我一直對魏朝歷史很感興趣,能來參加是我的榮幸。」

  幾人也都知道鄭鈞對魏朝的興趣,聞言也不多說,而是和鄭鈞聊起其他事情。

  「我聽老彭說是你投資了他那個工作室?」一位老者拍了拍鄭鈞的肩膀,「我得謝謝你啊,他為了復原漢服付出了畢生的心血,眼看就要撐不下去了,幸虧你出手幫了一把,怨不得你鄭三爺的名頭在

  市叫得這麼響啊。」

  「我這也算是投資,相信彭老的學識和手藝以後肯定不會讓我虧本。」鄭鈞玩笑道,他一向很懂說話的藝術,兩句話瞬間讓氣氛輕鬆起來,也讓在場的人更加欣賞他。

  蕭鸞在一旁聽著鄭鈞幾句話就俘獲了幾位長輩的心,呵呵一笑,這人還是和以前一樣愛裝。

  不過聽那位老者提起漢服工作室,蕭鸞知道整個

  市做復原漢服的就那一家。

  果然,鄭鈞就是那個定了石榴裙的傢伙。

  想想自己的凝光劍和石榴裙,甚至隨侯珠都在鄭鈞手中,蕭鸞就恨得牙痒痒,她只恨自己恢復記憶恢復地那麼晚,讓鄭鈞搶了先。

  此時蕭鸞更恨鄭鈞的可惡,這人果然覬覦她那些好東西,來到現代還不忘先她一步搜集凝光劍和隨侯珠,這種奪人所愛的事情也只有鄭鈞這種不要臉的才能幹出來。

  如果說凝光劍和隨侯珠都是天下至寶,鄭鈞狼子野心覬覦已久她還可以理解,那鄭鈞為什麼會訂製石榴裙呢?他又不是女生好嗎?

  想到自己前世在及笄那天,偷偷換上那身石榴裙和鳳冠出門遇到的事情,蕭鸞就黑了臉,那傢伙不會還記得那日的事情吧?

  不對啊,那天她帶了帷帽,鄭鈞看不到,而且那天之後鄭鈞對她的態度如常,應該沒有發現才對。

  蕭鸞想不明白這事,只能按下心思。

  其實蕭首輔在朝中為人寬容大度,為什麼獨獨對鄭鈞有那麼大的敵意?除了立場不同外,更是因為及笄那日她換女裝出門遇到鄭鈞發生的事情,打那日過後,她就和這傢伙勢不兩立。

  曾經也有人試圖化解兩人的矛盾,就連當朝太后和幼帝都出面了,但蕭鸞和鄭鈞一個代表世家利益一個代表寒門利益,本來就天生敵對,再加上及笄禮那日子的事,蕭鸞怎麼可能會握手言和?

  所以兩人就那麼一直斗著,直到蕭鸞死去。

  來到這一世,蕭鸞本想要過個清靜日子,結果誰能想到死對頭也來了?更重要的是這一世死對頭還是處處給她添堵,看來他們兩個真的是不能共存,是不死不休的那種。

  見到鄭鈞心中立刻燃起了鬥志的蕭鸞,轉頭看了看正在和一群人寒暄的死對頭,正所謂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她現在最好奇的就是這人究竟有沒有前世的記憶。

  其實蕭鸞心中也有些迷茫,她不太清楚這人究竟有沒有前世的記憶。

  如果有記憶的話,依照前世兩人的仇怨,鄭鈞早應該對她出手了,畢竟鄭鈞覺醒記憶比她要早很多,先下手為強,而且鄭鈞這一世所掌握的勢力遠比她和蕭家要大得多,蕭家無法和鄭鈞抗衡。

  她可是聽自己大哥不止一次說過鄭三爺的名頭,只不過當時沒想過鄭三爺就是鄭鈞。以蕭陽口中鄭鈞的實力,遠不是現在的蕭家可以比的,鄭鈞若是想搞垮蕭家輕而易舉,可鄭鈞卻沒有出手,這不像是他的作風。

  可如果鄭鈞沒有前世的記憶,那凝光劍、隨侯珠還有石榴裙的事情是怎麼回事?還有鄭谷所在的古宅以及那座綉樓,都和大陳和鄭鈞有著聯繫。

  總之迷霧重重,就連一向善斷的蕭首輔此時都有些拿不定鄭鈞的具體情況。

  看來,她要找個機會好好試探一番。

  另一旁的鄭鈞雖然和很多人寒暄,但餘光一直注意著蕭鸞這邊的情況。

  看到蕭鸞盯著自己若有所思的目光,鄭鈞眼中閃過一道精光,看來這姑娘似乎也有故事呢。

  眾人寒暄不久,論壇就正式開始了,此次論壇主要討論的主題就是魏朝最鼎盛的隆慶帝時期,史稱隆慶之治。

  聽到這個和自己在大陳輔佐的幼帝一模一樣的年號,蕭鸞再次對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原因好奇,這一切未免太過巧合。

  「提到隆慶帝就不得不提到隆慶早期為隆慶一朝做出最大貢獻的首輔蕭月和攝政王秦王鄭均,今日我們議題便是兩人誰對隆慶之治的貢獻最大。」

  此話一出,就有人笑道:「此二人一人代表世家一人代表寒門,你還不如說今日的論題是世家寒門二者誰對隆慶之治的貢獻最大呢。」

  這段歷史蕭鸞之前也做過功課,鄭均也非鄭鈞,蕭月之名也非她蕭鸞,但所行之事與他和鄭鈞基本一樣。

  吳教授也點頭贊同那人的觀點,然後就看向旁邊坐在那裡的鄭鈞道:「小鄭,你是小輩又和秦王的名字讀音相同,不如就由你來拋磚引玉,先談一談吧。」當然這話是謙虛之詞,鄭鈞在商業上的成就再大,在這裡依舊是晚輩,拋磚引玉這個詞用著倒也合適。

  鄭鈞點點頭,起身道:「我認為,禍國者世家也。」

  蕭鸞聽到這話一雙桃花眼閃了閃,寒光止不住地冒了出來。

  鄭鈞似乎並沒有注意到蕭鸞眼中的寒光,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在眾人面前侃侃而談。

  「世家者,『乘富貴之資力』,卻『廣其田宅,博其產業』,通過各種方法坊市掠奪農民的土地,據為己有,,導致魏朝大批的土地和農民流亡各地,這些世家以血緣關係為紐帶,以封建宗法為基礎,不斷膨脹,是導致魏朝後期社會危機的根本原因。」

  之後鄭鈞又舉例道:「豪強世家往往搶佔山海之便利,採鐵礦以鑄造,煮海為鹽。在掠奪土地的基礎上,佔據山林川澤,收取漁鹽之利,之後又憑藉這些財富積累,長袖善舞,滲透入朝堂之中,結成朋黨,勢力強大牢固,不可撼動。」

  「譬如魏朝的竇氏一族,奴婢數千,妖童美妾填室,倡謳妓樂列堂,牲肉臭而不可食,糧谷滿而爛於倉。」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就是流離失所,餓死街頭的普通百姓,此為世家之第一大過也。」

  「世家經營田莊,編製部曲,形成私人武裝,形成豪強割據的亂局,此為世家第二大過。」

  「世家在魏朝之前通過戶調式中規定的品官占田蔭課制度來保障其經濟特權,在大魏之前未實行科舉之時,世家通過九品官人法選定官吏,以此來掌控官員晉陞的通道和左右官員選拔,壟斷仕途,使寒門學子晉陞無望,此位世家第三大過。」

  「在秦王未變法之前,大魏的『八議之科』集於世家大足特殊的法律地位,形成以『舉賢不出世族,用法不及權貴』的局面,此位第四大過。」

  「史料中評價世家之奢侈,甚於天災,可見世家為禍國之首罪。」

  這一番話引得旁邊不少學者紛紛點頭,就連吳教授都和蕭鸞小聲道:「看來你師兄離開學校后並沒有放棄對魏朝的研究,言之有理啊。」

  蕭鸞這次沒有附和吳教授的話,她看著鄭鈞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義正言辭,顯然是鄭鈞心裡的想法。

  前世的時候她可沒有在朝堂上聽到這番高談闊論,那個時候雖然大陳雖然出現了不少如鄭鈞一般依靠軍功躋身高位的寒門子弟,但世家依舊在朝中佔據主導地位。

  在以世家強盛的大陳,就是手握重兵的鄭鈞也要顧及世家的顏面,他沒有說這番話,更準確的說是他不敢在朝堂上說這番話。

  不然世家一定會聯合起來,傾全族之力弄死鄭鈞。

  也可以看出即便是鄭鈞在大陳也要暫避世家鋒芒。

  在大陳不敢說的話,到了現代沒有顧及了,倒是在這裡暢所欲言了。

  蕭鸞聽著鄭鈞大肆貶低世家的話,臉上並未動怒,但身為世家子弟她也不允許鄭鈞如此敗壞世家名聲,雖然她不得不承認鄭鈞有些話是對的。

  有時候對立,無關對錯,只是立場不同。

  「師兄的話,可是說世家對魏朝百害而無一利?」蕭鸞站了起來,笑吟吟地對著眾人道:「各位教授,我有一些觀點和鄭師兄不同,不知能否各位長輩面前班門弄斧,淺談一二?」

  蕭鸞禮儀俱佳,特別是聽到她稱呼鄭鈞為師兄,就有人知道了她的身份,笑呵呵地朝著吳教授問道:「老吳,這是你新收的學生?」

  「是我新收的研究生,今天帶她過來開開眼。」吳教授並不在乎蕭鸞和鄭鈞的爭辯,在他們看來學術上的意見分歧就是需要交流,多交流才能有進步,有分歧才是好事呢。

  「小蕭對魏朝也有些研究,不如讓她說一說?」吳教授笑呵呵地道:「給孩子一個表現地機會啊!」

  其他人也沒意見,年輕人肯上進是好事,他們年紀大了有些觀點也不如年輕人提出的新穎,多聽聽也挺好。

  蕭鸞見眾人都同意,眉眼彎彎,不同於鄭鈞冷冽的氣質,蕭鸞無論何時都笑臉對人,很容易讓人心生親近之感,最起碼在場的學者都對這個有禮貌的女學生心生好感。

  唯獨有一個人例外。

  鄭鈞的感知向來敏銳,他能夠感受到蕭鸞雖然說著請教,對他也極為禮貌,但他總能感覺到對方在看向他的時候帶著敵意。

  他說不清楚這種感覺是哪裡來的,並沒有什麼依據,但越被蕭鸞注視著,他就越感覺到危險。

  見蕭鸞上前,鄭鈞眯了眯眼,探究地看了一眼對方,才退後一步,坐回自己原來的位置。

  蕭鸞走上前,語氣不急不慢,緩緩而談。

  「首先鄭師兄所說世家第一大過,我認為此觀點定義主體不明確,有大過者絕非世家,而是所有的宗族豪強。」

  「封建社會以宗族血緣為紐帶維護自身利益,宗族對於一個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魏朝無宗族亦或是宗族不明者甚至無法參加科舉,就算僥倖為官也要被人詬病。」

  「無論是世家還是豪強亦或是地方上的宗族,無論是寒門還是世家,都是要靠宗族來維繫的,為宗族置產業也非世家特有,強取豪奪土地也並非世家特有。魏史中記載的強奪土地的案例,寒門豪族亦是屢見不鮮,更甚至對百姓的壓迫還要高於世家。」

  「原因很簡單,世家家族悠長,很多已經在早期完成了財富積累,相反寒門為了錢財更需要擄掠百姓,在短時間內快速完成財富疊加。」蕭鸞道:「鄭師兄所言世家第一大過,我認為應是所有宗族豪強之過,非世家所獨有。」

  寒門就沒有勢力嗎?沒有錢嗎?沒有部曲嗎?恰恰相反,有些寒門的勢力不比世家小,比如鄭鈞所在的鄭家。至於錢財,很多寒門比世家還有錢,這些也都是通過掠奪百姓得到的。

  相反比起已經形成規模和良好家風的世家,寒門好不容易出了一個有出息的子弟,他們家族窮所以更需要錢財,這個時候大肆掠奪土地強奪財產就成了新進寒門最喜歡乾的事情。

  換句話說,寒門就是世家的最早期。

  「師兄所說第二大過,也非世家獨有。寒門、地方豪族也都有部曲武裝,甚至只要宗族大一些的百姓都會組織本族的青年勞壯在亂世中形成一股武裝力量,為的就是不被外人欺負。」

  「當然這和私兵的性質不同,但寒門出身的將軍可各個都有私兵,有私兵者絕非只有世家,在大魏只要有爵位的官員都會被不同程度允許豢養私兵部曲,這是大齊律令之不足,也絕非世家獨有之過錯。」

  「此外,在魏朝開國之戰和之後的不少戰役中,世家豢養的私兵部曲也立下過不少功勞,比如長宛之戰,就是蘭陵蕭氏部曲的勝利。」

  其實蕭鸞這是在詭辯,她很清楚,如果站在皇權特別是幼帝的角度來說,豢養私兵的世家確實是第一大禍害。

  她說鄭鈞養私兵,但因為鄭鈞是寒門又是領兵打仗之人,豢養的私兵多是親兵,基本上用在了戰場上。

  可她蕭家的部曲也用在了保家衛國上。

  當然蕭鸞也很清楚世家有一些確實仗著部曲胡作非為,意圖割據一方,但這些世家不用鄭鈞出手就已經被她收拾一番了。

  蕭鸞很清楚部曲的作用是保衛家族,而不是威脅皇權,不然世家會成為寒門和皇族的公敵。

  世家、皇權、寒門,這是一個三足鼎立又或者是相護制衡的關係,也許在皇權達到巔峰封建後期不一樣,但在大陳就是這麼一個關係。

  之後蕭鸞又反駁了鄭鈞的其他兩個觀點。

  「刑不上大夫,自古有之,世家不用刑是為世家之錯,但當時凡是繳納贖罪銀的人不管是世家還是寒門亦或是普通百姓,都能被免於責罰,與其說這是世家之過,還不如說是魏朝律法不夠完善之禍。」

  「至於第四點,也非世家獨有,魏朝之前帝王賣官者數不勝數,用以供養自己奢靡的生活,魏朝寒門富商陰子惠就曾置地七百餘頃,家中豪奢至極,荒淫奢靡。」

  「比起鄭師兄所說的這些過錯,世家可是有不少貢獻。」

  「魏朝世家保留了之前的儒家文化傳承,促進了儒家文化的傳播。」

  蕭鸞落落大方地看向鄭鈞,繼續道:「除此之外,魏朝世家在醫術上也有傑出貢獻,丹陽葛氏『綜練醫術』,丹陽陶氏三代善藥學,以拯救百姓為務。」

  「魏朝建立后的制度建設,魏朝不少江左世家都有參與,特別是在撰修五禮上貢獻極大,這些世家子弟將前朝的典章制度貢獻在魏朝五禮之中。」

  「特別是蘭陵蕭氏的蕭政與其他名士一起創建魏朝新律令,上呈前朝下啟後世,為華夏的法學發展提供了重要的價值。」

  「除此之外,世家中亦有不少流傳於世的史學家、書法家、畫家等等,這些人傳承了華夏的文化與文明。」

  說完后蕭鸞目光如炬地看向鄭鈞。

  「鄭師兄,你可以對世家有偏見,但言世家為禍國之首,實非言過其實,恕我不敢苟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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