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第 196 章
「童養媳?」
有那麼一瞬間,宋文輝還以為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他不敢置信地看向老村醫,開口反駁道:「這怎麼可能,這孩子才多大一點啊,犯法的吧!」
從法律角度來看,這種行為當然是錯誤且十分荒謬的,但是在秀水村這樣偏遠閉塞的小山村裡,類似娃娃親童養媳這樣的事情簡直比比皆是。
荒誕,窒息,卻又讓人無可奈何。
回去的路上,宋文輝顯得非常沉默,再沒了最初來時的興奮與幹勁滿滿,有的只是遮掩不住的疲憊,以及前所未有的迷茫。
如果說宋文輝在來到秀水村之前,只將這次的支教當做是討好明夏的一種方式的話,那麼在親眼看到了這裡發生的一切之後,要說內心沒有觸動肯定是假的。
明夏看了眼有些魂不守舍的宋文輝,在他路過一個土坑快要跌倒前開口提醒道:「看路。」
宋文輝被她的聲音喚回了神,堪堪避開腳下的土坑,背後生出一層冷汗,他抬頭看著彷彿望不見盡頭的山路,心中忽然有種莫名的恐慌。
這恐慌既是因為這座貧窮落後的小山村,也是為了自己看不清前路的未來。
人在處於不安與恐慌的狀態下,是非常容易萌生退意的,這已經是宋文輝第二次萌生退意了。
第一次是在山腳下,當時明夏沒有來接他,面對蜿蜒泥濘且極為難走的山路,宋文輝獨自上山的過程中曾無數次心生退意,但憑藉著一股不願意被明夏看扁的勁頭,宋文輝還是艱難的爬上去了。
第二次就是現在,雖然不需要爬山,可是今天在秀水村的所見所聞卻給宋文輝的精神帶來了極大的衝擊。
這個村子是如此的貧窮、落後、封閉;這裡的村民是那麼的愚昧、無知、野蠻……
留在這裡真的是有意義的嗎?或者說,如果他選擇留下來的話,真的能夠改變什麼嗎?
宋文輝自問自己沒有能夠改變一整個村子的能力,這些村民們在這裡以這樣的生活方式活了這麼多年,不可能因為他的出現而輕易被改變。
不能改變的話,那麼長時間待在這裡,自己是否會在未來的某天,愕然的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被這些村民給同化了。
想到這裡,宋文輝下意識打了個冷顫。
「冷?」注意到他動作的明夏停下腳步,開口詢問道。
宋文輝逐漸放緩腳步,到後面更是索性直接停了下來,他站在距離明夏一米左右的身後,因著山裡沒有路燈的緣故,稀薄的月光下很難看清楚他此時的表情。
「明夏,你覺得我們真的能夠招到學生嗎?」宋文輝聲音很低地問。
明夏聞言,腳步一頓,也停在了原地,看著只有一步之遙的宋文輝,良久后才開口,聲音緩慢卻堅定。
「能的。」
聽到這個答案,宋文輝似乎並不意外,而是在停頓了幾秒之後,再次拋出了新的問題:「就算能夠招到學生,在如此貧困的環境下,只憑我們兩個人,真的能將這些孩子送出這座深山嗎?」
「你不用急著回答我。」宋文輝趕在明夏回答前,率先開口道。
他用一種非常無奈的聲音,似是想要勸說明夏,也似是在勸說自己。
「你是去過城市的,你知道那裡的教育條件和這裡根本不能比較。當然,我不否認這山裡可能存在著像你這樣天生聰慧的孩子,可這些孩子里又有幾個能像你一樣呢。」
「學習從來都是件非常辛苦的事情,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比起學習,這些孩子還是更習慣原本的生活,我們的出現真的是在幫他們,而不是打破他們原本的平靜——」
「可以了。」
宋文輝的話沒有說完便被明夏冷靜地打斷了,他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麼,然而明夏卻已經在他繼續前先一步開口了。
「宋文輝,沒有人生來就該因為出身而被貼上標籤。」
「出生在這裡,在這樣貧困惡劣的環境下成長,並不是這些孩子能夠選擇的,命運從來都沒有給他們選擇的機會。」
明夏看著宋文輝,聲音里聽不出絲毫喜怒,有的只是如古井毫無波瀾的沉靜。
「你說的沒錯,學習從來都不是捷徑,我也從未將學習視作這些孩子們離開深山的捷徑。」
「學習很苦,就像你說的,可能對於有些孩子而言,學習帶來的痛苦甚至遠遠大過於勞累單一的農活,可是,那又怎麼樣呢。」
宋文輝張了張嘴,很想開口繼續勸說,勸說的思路非常多,他甚至不需要過腦子就能隨隨便便想出數十種理由。
可對上明夏那雙在明月映襯下彷彿熠熠生輝的眼睛時,宋文輝的嘴巴開了又合,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出口。
「合不合適,能不能吃得了學習的苦,能不能通過學習走出這座山,總要給他們去嘗試的機會吧。」
夜晚的山風吹拂樹梢,發出沙沙的輕響。
「我以老師的身份回到這裡,所求的,不過是給這些孩子們一個可以選擇自己未來人生的機會。」
「他們出生在這座山,卻不意味著終此一生都只能困在這座山裡。」
風吹起她額前的碎發,清冷的月色灑落在她的側臉,風聲與清淺卻平穩的呼吸聲交錯。
宋文輝就這麼怔怔的望著眼前的姑娘,儘管稀薄的月色不足以讓他看清楚她的面容,可宋文輝卻無比篤定地想,此時的明夏,一定是極美的。
「也許……你是對的。」宋文輝聽到自己如此開口道。
是啊,他有什麼資格僅僅憑藉這兩天淺薄的認知與經歷,僅憑三言兩語就輕描淡寫地剝奪了這些孩子們選擇的權利呢。
選擇之所以是選擇,先要有選,才能有擇。
這天晚上回到破舊的臨時安置點,宋文輝本以為白天那些讓他心力交瘁的經歷足以讓他如昨天一般沾床就睡。
可真的躺在床上,宋文輝卻輾轉反側,頗為罕見的失眠了,他閉上眼睛,腦袋裡卻翻來覆去都是明夏今天晚上說的那幾句話。
如果說明夏回到秀水村是為了實現理想與抱負,那麼……追隨明夏而來到這裡的自己,究竟是為什麼要留下來呢。
只是為了討明夏開心嗎?最初宋文輝的確是這樣想的,可經過了今天的事情之後,他忽然感覺有什麼一直藏在心底的東西逐漸被打破了。
是去是留,宋文輝睜著眼睛想了整晚,直到窗外天色破曉,晨光熹微,也始終沒能想出個頭緒。
明夏第二天是被砸門的聲音給吵醒的。
伴隨著砸門的聲音一同響起的,還有男人粗俗的叫罵聲,以及村民們窸窸窣窣地議論聲。
見明夏醒了,明母的神色明顯有些不安,她快步走到明夏身邊,拉著她的手,道:「夏夏,外面的事情你爹已經在處理了,你先不要出去。」
看出了她眼底的關心和擔憂,明夏心中微暖,伸手攬住明母有些瘦弱的肩膀,給了她一個擁抱。
明夏將下頜抵在明母的肩膀,在她能聽見的左耳邊低聲解釋道:「林老五是沖著我來的,見不到我他不會善罷甘休的。」
「您放心,交給我來處理,我很快會解決好的,不會有事的。」明夏說完,安撫性地伸手輕輕拍了拍明母的肩膀。
明母眼底雖然依舊難掩憂色,可她了解女兒的性格,一旦決定的事情便不會再改變。
山裡溫度低,明夏披了件外套便朝著門口走去。
明家在秀水村的條件算是非常不錯的,明家兩口子本就是手腳勤快的人,後來明夏考上大學,因為成績過於優異,連父母為她準備的學費都沒用上,反倒是拿到了相當豐厚的一筆獎金。
大學期間明夏的獎學金更是拿到手軟,此外偶爾還會去做一些家教兼職,非但沒有伸手問父母要生活費,反倒時不時便會寄錢回來。
家裡原本破舊的土坯房這兩年已經換成了更為結實的紅磚青瓦房,還在原來的基礎上擴建加蓋了個小院子。
此時明家的小院子門前圍滿了村民,站在最前面叫罵不止,滿臉兇相的,赫然就是昨天在家裡打孩子被明夏發現並教訓了一頓的林老五。
林老五那張滿是橫肉的臉隨著他的叫罵聲一顫一顫的,似乎還嫌只動嘴不過癮,林老五伸出手剛要去抓站在門裡的明父,卻有人比他更快一步抓住了他伸出的手臂。
明夏單手握住林老五的手臂,轉頭對滿臉擔憂的明父道:「爹,這裡交給我來處理,您先進屋吧。」
「明家丫頭,這林老五大清早就叫嚷著你拐走了他家孩子,這到底是咋回事啊?」
「是啊,昨天我也看到了,明夏和那個跟她一起來的白面書生抱走了林老五家那兩個娃兒。」
「你親眼看到的?剛才問你的時候你咋不說呢!」
「哎呀,昨天晚上他們走得太快了,我不是擔心自己沒看清楚嘛!」
「張小花你這張嘴成天瞎叭叭,誰知道你說的是真的假的。」
「嗐!這還能有假,這不明家丫頭就在這裡,不信你們問問她,問她昨天是不是把林老五家那倆娃兒抱走了。」
……
此起彼伏的議論和吵鬧中,明夏捏著林老五的手不斷收緊,直到原本還氣焰囂張的林老五因為手臂上的疼痛而表情逐漸扭曲發出痛呼后,這才像丟垃圾一樣放開了他的手臂。
明夏神色淡漠,卻無比坦然地承認了:「孩子是我抱走的。」
「而且,我也沒打算還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