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第 112 章
陶希然遠比明夏到這個世界的時間更早一些。
明明兩個人是一起穿越的,可陶希然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身邊並沒有明夏的蹤跡。
她周圍都是逃難的人,有的拖家帶口,有的則形單影隻,還有一些身上甚至帶著輕重不一的傷。
唯一相同的是,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是疲倦與麻木的,與其說是在逃難,不如說是出於求生的本能而麻木的奔走著。
根本無需開口詢問,只一眼便不難猜出這些人究竟經歷了什麼。
戰爭。
只有殘酷的戰爭,槍炮與廝殺,戰火與死亡,才能將原本正常的人變成如今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這些人來自不同的地方,卻又同樣因為戰火而流離失所,不得不背井離鄉踏上逃難的路。
有些難民是準備投靠親戚,尚且有著明確的目的地,但更多的,卻是連目的地都沒有,他們只有不停的奔走,奔走,奔走在彷彿永遠也看不到希望的長路上。
身邊一起奔走的人裡面,有多少真正能夠抵達安全的地方,又有多少人會倒在逃難的路上?陶希然不願去想,更不敢去想。
支撐著她在絕望中找到這裡的,唯有找到明夏這一個念頭。
從陶希然口中得知她這些天的經歷,明夏久久無言,伸手摸了摸陶希然的頭,輕聲道:「辛苦了。」
饒是在穿越之前已經有了一定的心理準備,可這些天的遭遇卻屬實給陶希然留下了不少的陰影。
沒有見到明夏之前,陶希然還可以強撐著不讓自己露怯,但現在或許是信任的人就在身邊,心中積攢的委屈與恐慌再壓抑不住,陶希然撲進明夏懷裡,將腦袋埋在她肩膀。
壓抑著的,破碎的哭聲斷斷續續響了很久。
雖然陶希然對自己這些天的經歷並未詳細描述,很多地方都三言兩語簡單帶過了,可明夏卻知道,情況可能比她們來之前預期的要更加糟糕。
待到陶希然情緒平復,明夏這才將自己得到的線索和推測講給她聽。
「你遇到的那群難民是從哪個方向逃難過來的?」明夏開口問道。
陶希然想了想,道:「雖然大部分難民都是從不同地方來的,但是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們裡面很大一部分是應該是先逃難到了新州,聽說新州要打仗了,這才又逃往錦州的。」
「跟我一起逃難的難民里有不少是新州本地人,他們說日軍在洛州與新州交界的地方已經打起來了。新州雖然還有守軍在死守,但是鐵軌被炸,增援的部隊和物資被日軍截斷,目前能夠來增援的部隊大部分都是從洛州退下來的那一批軍人,即便是死守,估計也守不了多久。」
明夏猛然抬頭,死死盯著陶希然,一字一頓的問:「洛州已經……?」
她的話沒有說完,可陶希然卻已經明白她要問什麼,好不容易止住的淚再次盈滿眼眶,陶希然咬著牙,點頭道:「嗯!」
洛州淪陷,為了儘可能給新州的百姓爭取撤離時間,新州的守軍誓死不退。
守得住嗎,怎麼守,能守幾天?
二十一天。
新州的守軍在彈盡糧絕的情況下,守了足足二十一天。
偌大的陣地上滿是漆黑的焦土,刺鼻的血腥味與火藥味,還有濃稠到彷彿能夠將整片天蒙住的硝煙。
一個團三千六百餘人,加上從洛州退下來的七百守軍,擊退敵人上百次進攻,槍聲響了足足二十一天。
屍體交錯堆疊,那樣的場面,說是一句人間煉獄也不為過。
新州並非個例,像這樣的事情,在戰爭發生後幾乎無時無刻發生在華夏的每一寸土地上。
即便早已經知曉歷史,可是真的回到過去,親身經歷這一切的時候,無論是明夏還是陶希然都依舊很難平靜接受。
或者說,每一個熟知歷史的華夏人都很難接受。
明夏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剋制住心中生出的那些不該有的想法,儘可能讓自己的頭腦保持冷靜理智。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車隊現在應該已經離開錦州,處於正在趕往金源的路上了。」
「應該是,而且我在來這裡之前曾經向周圍的難民打聽過,有沒有見過車隊的蹤跡,有新州的難民說對我描述的車隊有印象。」陶希然道。
「不過……」說到這裡,陶希然的聲音頓了頓,苦笑了一下,才道:「如今兵荒馬亂的,到處都是背井離鄉的車隊,他們也不太確定見到那個車隊究竟是不是我們要找的那個。」
「抱歉啊小夏姐,我們這次穿越過來的時間,好像比上次更晚了,留給我們的時間也更短了。」
聞言,明夏心中有了數,安撫性的拍了拍陶希然的手,道:「這不是你的問題,不用道歉。」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我們現在所在的這個小河村應該是錦州到金源必須經過的地方,若是車隊已經從這邊路過,這裡的村民應該多少會有些印象,明天可以仔細問問。」
事到如今,比起盲目到宛如大海撈針一樣的尋找,不如仔細抓住目前已有的線索,儘可能少走彎路,節省時間以便能夠儘快找到車隊。
兩人都不是優柔寡斷的人,確定了接下來的計劃后,當下首先要做的就是養足精神,她們比任何人都清楚,接下來的日子裡,每一分每一秒都彌足珍貴,在找到車隊之前,不會再留給她們任何喘息休息的時間。
翌日清晨,明夏是被隔壁傳來的激烈爭吵聲給吵醒的。
「婚姻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娘走得早,如今便只能由我做主,這門親事我已經應下了,方家明天就會派人來,你願意嫁也要嫁,不願意嫁也要嫁!」
說這話的是個男聲,聽上去似乎上了些歲數,聲音裡帶著濃濃的威嚴,與其說這話是在和誰商量,不如說是在單方面的通知,容不得哪怕半句辯駁。
「我不嫁!爹您這段時間到底是怎麼了,之前不是還答應我,嫁不嫁人都隨我意願嗎,怎麼如今說變卦就變卦,前些天要我嫁金源布莊的二少爺,今天又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了一個方公子,您、您這是把我當什麼了!」
「枝兒,時移世易,如今這世道早就不似當年,由不得你任性,這件事情我已經與方家商量好了,我早年曾救過方老爺子的性命,只要方老爺子在一天,你嫁過去便不會受委屈。」
「明天一早方家便會來接人,到時你只管跟著方家少爺一起走便是,這件事情已經定下,斷不會有轉圜的餘地。」
「爹,我不——」
「枝兒,若是你眼裡還有我這個爹,便應下這門婚事,否則爹就是死都不得安生!」
伴隨著這道嚴厲的呵斥聲一同響起的,還有木質門被重重摔上時發出的劇大聲響。
明夏和陶希然對視一眼,起身道:「我出去看看。」
然而她才剛剛走到門口,門卻被從外面推開了,葉枝手裡捧著葯碗,眼角還有些發紅,看起來應該是剛哭過。
四目相對,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尷尬。
葉枝有些不好意思,將葯碗遞到明夏手上,小聲道:「是不是吵到你們了,抱歉啊。」
明夏搖搖頭,看了她片刻后,溫聲道:「要聊聊嗎?」
葉枝下意識想要拒絕,畢竟不是誰都有勇氣將家裡的事情攤開在陌生人面前的,可對上明夏那雙坦然的眼睛時,到嘴邊的拒絕又咽了回去。
看出她的猶豫,明夏也沒有催她,而是耐心等待她的反應。
片刻后,葉枝終於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張了張嘴,用很低的聲音開口道:「剛才和我發生爭執的那個人,是我爹。」
「從前段時間開始他就好像變了個人一樣,明明之前答應過我,嫁不嫁人可以讓我自己選擇的,但現在……」
剩下的話葉枝沒有說,可僅憑剛才聽到的他們父女兩人之間的那場爭執,明夏和陶希然都已經差不多猜出了一二。
明夏想了想,道:「你父親一改之前的想法,執意要讓你嫁人,而且聽上去還是遠嫁,一切都那麼匆忙,會不會是因為知道了新州開戰的消息,這才等不及要將你儘快送走。」
葉枝聞言,神色黯淡了幾分。
她苦笑著搖搖頭,道:「其實我知道,我爹是想借著婚事將我遠遠送走,可是……」
「就如同我爹想要將我送走一樣,我又怎麼能將他獨自留下來呢。更何況,如今到處都在打仗,就算今天跑得了,明天呢,以後呢?這裡是我們的國家,只要日軍一日不退,靠逃,又能逃到哪裡去呢。」
她的這番話倒是讓明夏著實有些意外,眼前的少女雖然看上去只有十六七歲的模樣,可她卻有著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成熟與清醒。
爭吵從來都不是因為要嫁人,爭吵的理由也僅僅只是因為,父親放不下女兒,而女兒也同樣無法捨棄父親。
陶希然卻在這時開口道:「會好起來的。到那時候,沒有人會因為戰火顛沛流離、背井離鄉,我們會有自己訓練有素的軍隊,會有世界上最先進武器,會有各種先進的技術,到那天,再沒有人敢欺負我們。」
這話,放在後世很多人可能都會不以為然,可放在這個戰火紛飛的年代里,卻美好到像是不切實際的幻想。
葉枝默念了一遍陶希然的話,笑了,只是笑著笑著就笑出了眼淚,她偏了偏頭,看向兩人,輕聲問:「……真的會有這麼一天嗎?」
陶希然用力點頭,半點也不遲疑道:「會,一定會。」
「真好啊。」
葉枝嫁人了。
婚禮辦的非常倉促,甚至連簡陋都算不上。她那位素未謀面的未婚夫於第二天一早風塵僕僕趕到了小河村。
兩個之前連見都沒有見過的年輕人,穿上了紅色的喜服,在小河村長輩的見證下拜了堂,飲下交杯酒。
儀式結束之後,甚至連告別的時間都沒留給她們太多,少女一襲紅衣,拜別了父親與小河村裡的長輩,隨著丈夫一同離開了小河村。
葉父在村子門口望著女兒的背影看了很久很久,直到那抹紅色徹底消失不見,仍然不舍的離開。
同村與葉父相熟的村民走到他身邊,低聲勸道:「走了好,走了好。早走便早些安全,你應當高興才對。」
葉父勉強露出一個笑,擺了擺手,道:「不用勸我,事到如今,我能為這孩子做的,也就只有這些了。」
「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能夠將女兒送出去,我家大閨女已經嫁了我倒是不擔心,還剩個小閨女,年紀太小,我還正在發愁呢。」
跟葉父搭話的村民抽出腰間自製的土煙桿,捏了點劣質的煙草塞進去,點燃抽了一口,滿臉愁容道。
葉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同樣為人父母,他又如何能不明白老友的擔憂。可事到如今,也只能安慰:「說不定是我們想多了,那件事情也未必就一定會被發現。」
只是,這話當中的安慰成分多到葉父自己都很難說服自己,若是能夠說服自己,他又怎麼會狠心將女兒這般匆忙的嫁人。
村民沉默的抽著煙,盯著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良久后,他忽然將煙桿往地上敲了敲,對葉父道:「之前阿枝收留的那兩個小姑娘,這兩天好像在打聽車隊的事情。」
葉父神色一凜。
眼中的悲痛被迅速收斂,取而代之的則是警惕與毫不掩飾的防備。
「她們找你打聽了?怎麼說的。」葉父連聲追問道。
看出了他的緊張,村民嘆了口氣,道:「沒有,找的是我家婆娘,那件事情她也知道,你放心,她什麼都沒說,含糊過去了。」
葉父的神色並未因為他的這番話就有所放鬆,反倒愈發嚴肅起來,道「她們都跟你們打聽了些什麼?」
村民還沒說話,身後便先一步響起了道女聲。
「倒也沒有打聽什麼,只是問有沒有見過車隊。」開口的人是個大約四十來歲的嬸子,衣著樸素,面色有些蠟黃。
葉父蹙眉,道:「她們好好的打聽車隊做什麼,你說了?」
「說了。」嬸子答的很快。
『啪嗒。』煙槍掉落在地面發出一道輕響。
「你、你!你糊塗啊!」葉父還沒說話,村民已經率先開口訓斥道。
嬸子臉上的神色沒什麼太大的變化,只冷冷道:「我是死是活都無所謂了,可娃還小,我這個當娘的,總要為娃尋一條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