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第 108 章

  陶希然伸手快速在眼睛上擦了下,笑著道:「沒有,就是……有點太高興了。」

  「感覺這趟真是來對地方了,這座寺廟很好。」

  聽了陶希然的解釋,嬸子這才鬆了口氣,樂呵呵道:「不光是外面看著好,裡面也很好,瓊華寺求願可靈了呢,不管你是求事業、學業還是姻緣,到這裡來一準兒沒錯!」

  揮別了熱心的嬸子,陶希然對明夏道,「小夏姐,進去看看嗎?」

  明夏點頭,拉著陶希然的手一起跨進了寺門。

  這裡的一切似乎都和記憶里有些不太一樣了,比方說原本低矮的矮牆,如今已經被用水泥重新修繕過了,高高的,上面還刻有別緻的花紋。

  原本不大,人多了甚至會顯得有些逼仄的小院子如今已經被拓寬了大約一倍有餘,看上去寬敞又明亮。

  寺廟裡的地面從原本的坑坑窪窪,到如今不但被修繕的相當平整,連帶著路邊都被栽上了鬱鬱蔥蔥、生機盎然的花草樹木。

  那些樹似乎已經栽種了有些年頭了,雖然不粗,但枝繁葉茂,放眼望去,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些大樹的枝葉上掛著的,象徵著祈福的紅色布條。

  有風吹來時,那些紅色的,長長的布條隨著枝葉輕輕浮動,看上去好看極了。

  但也並非所有東西都發生了變化,起碼——

  門口的那口明顯帶著歲月痕迹的破舊大香爐依舊矗立在那裡,裡面一如明夏初到此地時那般,堆積著一層淺灰色的,厚厚的香灰。

  不過比起兩人初到瓊華寺時,現在的香爐里卻插滿了還未燃盡的香,長長短短,裊裊白煙隨風而起,古樸的香氣被清風裹挾著帶到寺廟的每一處角落。

  明夏盯著香爐怔怔出神的時候,手臂忽然被人輕輕碰了下,一抬頭,發現她身旁不知何時站了位看上去頗為隨和的老僧人。

  見她回神,僧人微微一笑,從香盒裡取出三支香,遞到明夏面前,問:「施主可是來上香的?」

  明夏猶豫片刻,到底還是伸手接過他手中的香,道:「謝謝。」

  見明夏接了香,僧人並未直接離開,而是微微轉過身,伸手向明夏示意,「可到爐前點香。」

  明夏並未拒絕對方的好意,按照他的指引,很快將手中的香點燃,白色的煙霧從香的頂端裊裊而起,絲絲縷縷,氤氳了眼前的景物。

  雙手持香,默默行了禮后,將三炷香插-進香爐當中。

  看著明夏離去的背影,老僧人並未再出言阻攔,只是眼底仍有尚未散去的笑意。

  路過的小沙彌看見此景,忍不住好奇地開口詢問:「師父,您在看什麼?」

  慈眉善目的老僧人收回視線,笑著搖了搖頭,道:「一位故人。」

  明明兩人並沒有在瓊華寺待很久,可踏出寺門那一刻時,兩人竟不約而同生出幾分恍如隔世之感。

  「在山上走走?」出了瓊華寺,明夏並沒有著急離開,而是轉頭詢問起神色有些恍惚的陶希然。

  陶希然回過神,點了點頭,答應的乾脆:「好。」

  可能是由於瓊華寺的香火旺盛,連帶著這座原本並不甚起眼的小山也被一同建設起來了。

  山上再不似從前那般荒涼,而是栽種了不少樹木用於美化環境。原本靠著人一腳一腳走出來的小土路,如今被用打磨好的山石修的乾淨整潔,易於攀爬。

  稍微險峻一些的地方,還被用石質的護欄所圍起,旁邊甚至還貼心的立了警示牌。

  這座山並不高,路也比起以前好走了很多,第一次來時,因為陶希然腳傷而走了很久的山,如今不過一個小時就已經登了頂。

  從山頂向下看,不遠處便是一座座高矮不同錯落有致的房子,天色將近傍晚,有些人家的屋子裡已經亮起了燈。

  「小夏姐,你說……他們要是能看見這樣的場景,應該也會很開心吧。」陶希然凝視著山下亮著燈的房,輕聲開口道。

  明夏想了想,道:「會的吧。」

  陶希然笑了,她難得用上了堅定地語氣,道:「一定會的。」

  「嗯。」明夏也笑,點頭,再次答道:「會的。」

  「小夏姐,悄悄告訴你個秘密啊。」陶希然眼底笑意更深,她眼睛看向遠處,視線卻有些失焦,輕聲道:「我剛才在瓊華寺里,看到了慧清小和尚的牌位。」

  「走之前,我趁著看守的和尚不注意,往他牌位前放了一顆糖。」

  「也不知道被發現了的話,會不會很快被清理掉。」陶希然聳了聳肩,有些無奈道:「我已經很努力把它藏的很隱蔽了,希望不會那麼快被發現吧。」

  明夏動作一頓,她轉過頭,看向身旁的故作堅強的姑娘,問:「為什麼要給他放一顆糖?」

  「唔……」陶希然沉吟了良久,才很輕很輕的道:「他上輩子過的太苦啦,吃顆糖,下輩子應該能甜一點。」

  「這樣啊。」明夏點點頭,伸手在她發頂輕輕揉了下,安撫意味十足。

  陶希然感覺到她動作里的安慰,收回視線,看向明夏,道:「不過好像時間隔得有點太久了,這顆糖可能來的有點遲了。」

  不等明夏回答,陶希然說完這句話后,很快的換了個別的話題。

  或許,在說起這些的時候,她本也沒想要得到什麼答案。

  下山的時候,明夏忽然看到不遠處立著一塊兒石碑,那石碑看上去有些年頭了,經過風吹雨打,早已經不再光潔如新。

  碑上寫著一行字。

  烈士劉永山之墓。

  恍惚間,明夏好像又回到那天,他們沉默無聲的挖著土,沉默無聲的將亡者掩埋,緊接著——

  沉默無聲的告別。

  臨走前,明夏記得自己問,「他叫什麼名字?」

  有個黑臉的漢子便停下腳步,認真答道:「劉永山。」

  「哪裡人?」

  黑臉漢子用帶著明顯鄉音的語調答道:「蜀州樂山。」

  「他是蜀州樂山人。」

  陶希然顯然也看到了那塊碑,她看了眼明夏,手在背包裡面翻找了半天,良久后,才終於面帶喜色的抬起頭,將手舉到明夏面前。

  「太好了,還剩下最後一顆。」陶希然攤開手,掌心躺著一枚裹著彩色糖紙的糖果。

  「要給他也留一顆嗎?」陶希然問。

  明夏看著那墓碑前擺著的煙,想了想,不知想起了什麼,忽然就笑了。

  搖了搖頭,道:「還是算了。」

  「比起糖,這些應當更合他的口味吧。」明夏沖陶希然努了努嘴,示意她去看。

  陶希然往前走了兩步,順著明夏的視線看去,果不其然在墓碑前看到了幾支煙,甚至……還有一瓶開了封的酒。

  收回視線時,陶希然不禁啞然失笑,將糖果重新揣回了兜里,認同道:「你說得對,他好像不太需要這個。」

  第二天一早,明夏和陶希然開始著手於尋找剩下的四口棺材。

  雖然潯市與記憶里的潯州可以說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循著記憶,兩人還是順利又找到了三個。

  截止到倒數第二口棺材被找到時,目前已經找回的經卷已經高達一萬三千一百零八冊。

  潯市的相關專家認為,目前已經找到的這些經卷,與歷史上記載的瓊華寺藏經閣經卷數量一致,應當沒有再找下去的必要了。

  但明夏和陶希然卻知道,還有最後一個箱子沒有被找到。

  那個箱子與其他棺材有所不同,它是王家村的村民們臨時趕製的那一批當中,最小的一個箱子。

  打造它的那戶人家是個熱心腸,無論對誰都總是笑眯眯的嬸子,她的腳在一次上山打獵時不小心踩中了陷阱,因為治療不及時,成了瘸子。

  他男人走的時候嫌她累贅,只帶了一雙兒女,將她獨自丟在家裡等死。

  那個箱子原本是她打給女兒的嫁妝箱子,只可惜女兒被男人給帶走了,箱子想來應該也用不到了,嬸子將那口箱子捐了出來。

  那口箱子很特別,它原本是紅色的,卻為了掩人耳目而被刷上了一層黑色的漆。

  刀疤男說,漆是嬸子親手刷的,邊刷,邊哭。

  箱子里裝有五十七卷經。

  可是很遺憾的是,明夏和陶希然在潯市待了半個多月,幾乎找遍了能夠想到的所有地方,卻始終沒能找到那個箱子。

  就在兩人準備暫時離開潯市前一天晚上,明夏和陶希然所住的賓館前台忽然打電話說,樓下有人找她們。

  兩人滿頭霧水下樓之後,發現酒店的門口站著一個看上去神色有些局促,臉上戴著眼鏡的中年男人。

  陶希然有些詫異,問道:「你好,請問你找我們,是有什麼事情嗎?」

  中年男人先是點了點頭,隨後又很快的搖了搖頭,他支支吾吾了半天,卻連一句囫圇的話都說不清楚,急的腦門上全是汗。

  似乎覺察出了他的緊張,明夏開口安撫道:「不用著急,你可以慢慢說。」

  興許是明夏的安撫起了作用,短暫的靜默之後,中年男人終於開口說出了見面后的第一句話。

  「你們,你們是不是在找……一個箱子?」

  他這番話說完,明夏和陶希然均是一愣。

  陶希然重新打量起眼前的男人,不答反問:「你怎麼知道我們在找一個箱子?」

  男人似乎真的被她給問到了,支支吾吾了半天,才磕磕巴巴道:「我、我,我爹跟我說的。」

  「你爹?」陶希然驚詫更甚,朝他身後看去。

  注意到了她的視線,男人有些頹喪的連連擺手,道:「我、我爹沒來,他、他已經死了。」

  說完這番話,男人抿了抿唇,索性不再繼續解釋,只從身後的背包當中掏出了兩張薄薄的,已經泛黃的紙。

  他自顧自的將紙塞到了陶希然的手中,磕磕巴巴道:「反正,東西我已經帶到了,信、信不信就隨你們了!」

  丟下這番話后,男人不再多言,直接快速的拉上了背包的拉鏈,轉過身朝著門口跑去。

  徒留下明夏與陶希然兩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覷,一時間都有些懵。

  還是明夏先反應過來,看了眼陶希然手中被男人塞進去的那兩張紙,道:「打開看看。」

  陶希然自然不會反對,將被男人粗魯塞到手裡的紙展開,這一展開,看清楚上面的內容后,陶希然就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

  「這是……」

  明夏看了幾眼后,神色也變得非常複雜,她接過陶希然手裡另一張尚未展開的紙張,發現上面是一張用鉛筆勾畫出的雙人小像。

  儘管畫這幅小像的人水平似乎並不高,可細看之下卻能發現,作畫之人極為擅長抓特點,寥寥數筆,畫中兩人竟與陶希然和明夏兩人有七分相似。

  明夏嘆了口氣,道:「我好像,知道剛才那人是誰了。」

  陶希然明顯還有些沒回過神,下意識便問道:「是誰?」

  明夏笑了下,吐出一個名字。

  「小石頭。」

  陶希然的大腦在聽到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后當場死機,過了良久才喃喃道:「不、不可能吧,這時間也對不上啊,我們走的時候他……」

  「你想到哪裡去了?」明夏被她這番話逗的有些哭笑不得,聲音頓了頓,才又道:「剛才那個應該是他兒子吧。」

  「他口中那個讓他把這些東西帶給我們的人,才是小石頭吧。」

  聽了明夏的解釋,陶希然死機的腦子總算又重新開始運轉起來,臉上還有些不可思議,訥訥道:「他怎麼找到我們的,我們明明,明明沒有留下任何聯絡方式。」

  明夏搖了搖頭,這一點,饒是她也很難得出結果。

  將那小像收好,明夏和陶希然重新看向第一張圖,那張圖紙與其說是圖,不如說是簡易版的潯市的地圖。

  依舊是用鉛筆畫的,而且這期間似乎一直都有在修改,紙面上細看之下依稀可以看到被用橡皮擦過後的修改留下的痕迹。

  明夏越看,越是覺得心情複雜,她心中隱隱有一個念頭,卻又不敢完全肯定。

  然而直到將整張圖全部看完,明夏心中的那個猜想以及差不多可以確定下來了。

  畫這張圖紙的人這些年應當一直在對圖紙進行不斷修改,當明夏找到潯市的地圖對照著一一細看后發現,這張圖紙直到半年前才停筆。

  因為這半年裡,潯市重新修建的兩條路,在圖紙上並未被畫出來。相反,之前潯市每一次有修路修橋或者修一些標誌性建築時,圖紙都會做出對應的修改。

  明夏的手指細細撫摸著紙張上已經被橡皮擦去,卻仍然留有印記的淺淺紋路,很輕的笑了下。

  「原來他真的從未忘記過我們。」

  陶希然順著她的視線,很快就意識到她的意思,神色也由一開始的震驚轉變為複雜。

  按照圖紙上標註的小黑點,明夏和陶希然於第二天上午,成功找到了最後一個小箱子。

  挖開厚重的泥土,找到那個箱子時,陶希然手有些顫抖,做了幾個深呼吸后,在明夏鼓勵的目光下,她伸手將箱子打開。

  五十七卷經,一本不多,一本不少。

  清點過後,陶希然將自己背後的包拉開,將最後五卷《大般若菠蘿蜜多經卷》經卷取出后,鄭重放進了箱子里。

  她笑,笑著笑著就笑出了淚。

  「齊了,都齊了。」

  「真的……把它們都找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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