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 96 章

  第二天一早明夏和陶希然給熱心嬸子留了字條,早早便離開了嬸子家。

  潯州城位於平原之上,自建城起直至今日已經擁有數百年的歷史,正如熱心嬸子說的那樣,這兩年因為戰亂的緣故,城內很多店鋪大多店門緊閉,有些甚至直接將門窗用木板給釘死了。

  也不知老闆是因為生意不好暫時閉店,還是聽到最近要打仗的消息攜家人舉家遷徙,躲避戰亂去了。

  為數不多開著的店面門前也大多只有稀稀拉拉兩三個客人,明明潯州城不算是小城,整個城內也有著數十萬的人口,可城裡街道兩旁看上去卻頗為蕭條。

  明夏和陶希然穿的比昨天在嬸子家更為樸素,破舊的粗布衣裳以及抹了灰的臉讓兩人看上去與最近從外地過來逃難的難民看上去別無二致,並不引人注目。

  街道上並不怎麼熱鬧,路上的每個人看上去皆是行色匆匆,像是生怕自己在外停留的時間門久了,就會招來什麼禍端。

  路過一家開在路邊的餛飩攤子時,陶希然明顯腳步頓了頓,但摸了摸自己空空的口袋,很快就放棄了想要吃東西的念頭。

  倒是明夏察覺到她的舉動,有些忍俊不禁,壓低聲音問道:「想吃?」

  陶希然先是下意識點了下頭,可反應過來兩人現在的處境后,又果斷搖搖頭,道:「沒有,也不是很餓,中午再說吧。」

  戰爭年代,食物總是珍貴又相當緊缺的。她們初來乍到,身上可以說是身無分文,就連兩人穿的衣服都是找熱心嬸子借的。

  儘管嬸子心腸很好,也再三表示家裡有吃的,可無論明夏還是陶希然心裡都清楚,如今這個年月,哪家的糧食都不會太過寬裕,更何況嬸子家裡還有兩個年幼的孩子要養活。

  昨晚陶希然去幫嬸子做飯的時候就發現了,家裡米缸里的米早就已經見底,自己都還不夠吃,又哪裡來的多餘糧食給她們吃。

  在這種情況下,兩人又怎麼好意思再給別人增添負擔,因此昨晚吃飯的時候就沒吃多少,今早更是滴水未沾就已經早早出門。

  和平年代已經許久沒有體會過挨餓的滋味,如今猛一□□驗到,饒是自詡身體素質還不錯的陶希然也因為飢餓而臉色有些蒼白。

  明夏看了眼她的狀態,忽然道:「今天出門早,吃個飯的功夫,也耽誤不了多長時間門。」

  「而且我們只知道大致的方位,具體怎麼走還需要再打聽一下。」

  她說的有理有據,但陶希然還是拒絕,小聲提醒道:「小夏姐,我們好像沒有錢。」

  明夏挑眉,反問:「誰說沒有?」說著,伸手將頸間門的掛飾拉了出來,沖她調皮的眨了眨眼睛,「純金的,硬通貨。」

  陶希然:「……?」還、還有這種操作!

  說起來這根項鏈的由來還挺有意思的,明家人對於金錢的執念可以說是根植骨髓,原身的祖父在世時,除了古董外,唯一的愛好就是囤金條。

  大概是早年吃了不少戰爭的苦,明老爺子對於黃金的執念也理所當然的影響到了下一代,在別的豪門都追求名貴寶石的時候,明家人的喜好卻依舊相當質樸。

  說難聽點就是土,以前也沒少被媒體拍到,嘲諷明家人品味俗氣,但有錢到明家那個地步,別人的看法對他們而言完全無關痛癢,依舊我行我素,並未因此就放棄對黃金的喜愛。

  明夏脖子上這根分量不輕的鏈子原本是買給溫以澤的周年禮物,奈何對方認為這東西太過俗氣,戴著總給人一種暴發戶的感覺,說什麼也不肯收,於是原身只能自己留下。

  誰能想到最後居然在這裡派上了用場,讓明夏都忍不住想要由衷感慨,緣分這東西,當真是妙不可言啊。

  明夏是個合格的商人,沒有因為急著換錢就將東西隨意賤賣,而是先在周圍打聽了一下如今的物價,做到心中有數后,這才不緊不慢將東西給出手。

  正如明夏所說,黃金這玩意無論到哪裡都是硬通貨,剛才還身無分文的兩人將鏈子買了之後,立刻搖身一變成了小富婆。

  回到剛才的餛飩攤前,點了餛飩和小籠包,陶希然嘴裡塞得鼓鼓囊囊,幸福的快要冒泡泡了,含糊不清的朝明夏由衷感慨:「有錢真好!」

  兩人正吃著,忽然感覺旁邊多了團陰影。抬頭一看,發現面前不知何時站了個小孩兒。

  那小孩兒看上去約莫只有個十來歲,瘦的皮包骨頭,臟到早已經看不出原本顏色的衣服上打著數十個大小不一的補丁,他胸前挎了只包,包里看樣子裝的應該是報紙。

  察覺到兩人看來的視線,小孩兒抿了抿唇,聲音有些啞,試探著問道:「兩位要不要來份報紙?」

  說完像是生怕會被拒絕,小孩兒緊接著又補充了一句,「不要錢也行,可以用吃的來換。」

  陶希然看了他一會兒,忽然開口道:「你這報紙,好像不是今天的吧?」

  小孩兒愣了,沒想到她反應這麼快,和她對視幾秒,就在陶希然以為他解釋點什麼的時候,卻見小孩什麼也沒說,忽然拽緊布包的背帶,轉身跑走了。

  他個子低,看上去人也瘦瘦巴巴的,跑起來卻速度挺快,不一會兒的功夫就消失不見了。

  陶希然看著小孩兒離開的方向,久久沒能回過神。最後還是明夏用手輕輕敲了敲桌子,提醒道:「吃飯吧。」

  雖然陶希然沒說,可明夏卻知道,她心裡並不好過。

  陶希然沉默著將碗里的餛飩吃完,籠屜里的包子還剩下一個沒吃,她盯著包子發了會兒呆,忽然問,「小夏姐,我剛才是不是做錯了。」

  明夏握住湯匙的手微微頓了下,很快答道:「你沒錯,那些確實是過期的報紙,有的甚至已經過期好幾天了。」

  想來那小孩兒應該算不上什麼報童,那些日期新舊不一的報紙大概率是他不知道從哪兒撿來的別人不要的。

  明夏想了想,道:「不過我們或許還真的得找一找他。」

  「嗯?」陶希然有些沒反應過來,神色怔楞。

  明夏沒有詳細解釋,只快速將碗里的幾個餛飩吃了個乾淨,對老闆道:「老闆,再來一份小籠包打包帶走。」

  「好嘞!」生意不好做,難得來樁生意,老闆答應的很快,手腳麻利的將明夏要的包子用油紙包好。

  也不知道那小孩兒在附近流浪了多久,對這一片兒的環境可謂是相當熟悉,明夏和陶希然在附近找了好半天,就在兩人快要放棄的時候,終於在一條巷子的尾巴看到了熟悉瘦巴人影。

  聽到腳步聲,小孩兒抬頭,與兩人看向他的視線對了個正著。幾乎是下意識的,小孩兒甚至顧不上去撿地上的食物殘渣,三兩下將手裡沒吃完的東西塞進嘴裡,拔腿就跑。

  「誒——」陶希然開口想要攔人,卻被明夏打斷,「別費勁兒了,他不會停的。」

  「你在巷口守著,我去追。」說完,明夏直接將手裡的油紙包塞到陶希然懷裡,腳下用力,朝著小孩兒消失的方向追去。

  巷子是條死胡同,剛跑的時候小孩兒就知道要糟,眼看和明夏之間門的距離不斷被縮短,而前面已經快沒路了,小孩兒索性直接停下了腳步。

  一雙眼睛警惕的看著明夏,先發制人問道:「你幹什麼?」

  明夏也懶得和他繞彎子,直接道:「把東西拿出來吧。」

  「什麼東西,你們看著人模狗樣的,怎麼還問我一個小叫花子討東西?」小孩兒眼底的警惕更甚,說起話來哪兒還有剛才在餛飩攤前的半分虛弱。

  整個人凶的不行,看上去活似一隻遭遇天敵而渾身汗毛倒豎,企圖用炸毛方式嚇退敵人的小獸。

  明夏挑挑眉,道:「你從我妹妹身上拿走了什麼,就還回來什麼。」

  此言一出,小孩兒臉色變了變,卻還咬著牙硬撐,「我什麼也沒拿。」

  眼看跟這小孩兒講理是講不通了,明夏索性放棄和他講理的打算,將衣服袖子往上擼了擼,三兩步上前,在對方還沒反應過來前一把將抓住,手在小孩兒衣服里縫著的布兜里摸了摸。

  果不其然,抓出一把皺皺巴巴面額不一的紙鈔不說,裡面還混雜著幾枚還帶著體溫的銀元。

  小孩兒掙扎的厲害,原本黑亮的眼睛因為明夏的這番簡單粗暴的舉動直接急紅了,在他的劇烈掙扎之下,明夏險些抓不住他的胳膊。

  雖然偷錢這事著實挺糟心,但這麼個年月,明夏也不想真的將這小孩兒弄出個好歹,萬一真的傷著了,怕是他以後活的只會更加艱難。

  因此見他扭動的太厲害,怕把人胳膊掰折了,明夏到底還是鬆手了。哪兒知道她一時的心軟並沒有得到小孩兒的感激,自己這邊才剛鬆了手,重獲自由的小孩兒扭頭對著她手臂就是毫不留情的一口。

  「嘶——」明夏倒吸了一口冷氣。

  小孩兒看向明夏的目光里滿是兇狠,這一口咬的結結實實,還沒鬆開傷口周圍原本白皙的皮膚已經破皮見血。

  明夏也不跟他客氣,成年人和小孩兒之間門終究還是有著不小的體型差距,沒怎麼費勁兒明夏就再次將人給摁在了地上。

  看了眼往外滲血的傷口,明夏開口道:「你屬狗的嗎?偷了人東西,苦主都還沒說什麼呢,你反倒是先恨上了?」

  雖然自知打不過明夏,但小孩兒完全不肯放棄掙扎,即便臉貼在地面上也止不住的扭動。

  狠狠啐了一口,惡聲惡氣道:「你根本不是什麼難民,裝成這樣混進我們潯州城,是不是也是為那幫鬼子探路的?狗腿子!」

  明夏:「???」

  明夏都快被這小孩兒給氣樂了,不怒反笑:「偷別人東西也就算了,你這小孩兒怎麼還倒打一耙,這麼一頂大帽子我可不敢往頭上戴。」

  似乎意識到自己今天怕是難從明夏手裡掙脫,也或許是因為體力消耗的差不多了,小孩兒掙扎的幅度逐漸減弱,唯有一雙黑亮的眼睛依舊兇巴巴惡狠狠盯著明夏。

  見他情緒差不多穩定下來了,明夏開口道:「我現在把你鬆開,但你不準跑,咱們聊聊,我問你幾個問題,要是你能答的上來,我不僅不追究你偷東西的事,還可以請你吃包子。」

  「你要是聽明白了,沒有異議就點點頭。」

  明夏的聲音落下后等了良久,終於感覺摁在地上的小孩兒腦袋極為小幅度的點了下頭。

  試探著將人鬆開,見他沒有再次跑路的意思,明夏開口,道:「剛才在餛飩攤前,你那小挎包里裝著的報紙哪兒來的?」

  小孩兒雖說沒跑,但明顯也沒打算配合她,冷哼了一聲,滿臉桀驁的將黑乎乎的小臉轉到了一邊,不去看她,更不回答她的問題。

  明夏也不催,將剛才從小孩兒身上找到的錢慢條斯理一張張鋪平,也不只是有意無意,數錢的時候,有幾枚銀元不慎從手中滑落,掉在地上發出一道清脆的聲響。

  小孩兒再也顧不上裝什麼矜持,身體幾乎是條件反射似的朝著滾落的那枚銀元追去。

  錢倒是追到了,也成功趕在銀元滾進下水道前被扣在了掌心,只是小孩兒一抬頭,就對上了明夏似笑非笑的眼睛。

  「回答問題,這錢就是你的了。」明夏毫不掩飾的誘惑道。

  小孩兒抿了抿沒什麼血色的唇,悲憤吼道:「本來就是我的,你這個土匪!強盜!」

  「不問自取即為偷,我只是要回了自己的東西而已,怎麼能算是搶?」明夏半點不惱,慢條斯理給他解釋道。

  小孩兒又是扭頭狠狠啐了一口。

  見他如此不配合,明夏也有些不耐煩了,彎腰就去拿他手裡那枚銀元。

  小孩兒自然不肯給,僵持之下,終究還是敗下陣來,蚊子哼哼似的開口道:「報紙我撿的。」

  明夏動作一頓,繼續追問,「哪兒撿的?」

  「垃圾堆里撿的!」小孩兒沒好氣道。

  「撒謊。」明夏也不慣著他這臭脾氣,繼續去搶他手裡的錢。

  眼看好不容易到手的銀元就要被明夏搶回去,小孩兒終於有點急了,用幾乎是從喉嚨里吼出來的聲音道:「書局!」

  「我在華瑞書局門口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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