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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年年月相似

  同為大周北方邊陲,比起東北,西北又是另一番不同風光。

  此時的關隴地區已不似漢唐時氣候溫潤,潮濕多雨。越向西走,空氣越干。比東北還要乾燥的空氣圍繞在身周,讓寧安華懷念起江南的煙雨天。

  但入目遼闊起伏的土地,披上了青衣的褐色翻滾的山脈,灰色連綿的羊群,又高又遠的天,更讓她心曠神怡。

  一路行來兩個多月,寧安青一次都沒病過,是最讓她滿意的了。

  弓九的人在張昌府相迎。寧瀟在金泉關把一切安排好后,亦馬不停蹄過來侍奉。

  兩相匯合,再行五百餘里,才見到金泉關灰褐色的城牆。

  弓九率部下提早在城外十里處迎接。

  再有不到一個月,他就是自家妹夫了,寧安華便直接問:「你能有這麼多時間出來,是沒事做,還是事都做完了?」

  是被架空了,還是已經掌握了實權,所以有時間?

  弓九的馬身落後她半步,聲音不大,但很清晰:「請姐姐放心,一切順利。」

  得了這句話,寧安華沒多問,只說:「別太讓青兒擔心。」

  接下來的路程,寧安華和弓九沒再談一句公事,全在交流有關婚禮的準備情況。弓九還因下處簡陋向寧安華賠罪。寧安華:「我知道邊關條件有限,青兒也不會在意這個。」

  弓九身為督軍,在金泉關有四進督軍府一所,前面進都屬前衙,只有最後一進才是后宅女眷居處。后宅正院五間上房,東西廂房,加上兩旁跨院,共幾十間屋子,都是寧安青一個人的,可以說完全夠住了。但想到東北總督府,想到義勇侯府,想到清熙郡主府甚至京中的林宅,都比督軍府更寬敞,弓九總覺得對青兒有虧欠。

  至於給姐姐和青兒準備的臨時住處,只有進帶一個西跨院。青兒的嫁妝幾乎把跨院都堆滿了。

  但皇上要整肅西寧軍軍紀,他便不能在自己的婚事上過於鋪張靡費。

  「別多想,青兒若在意這些東西,當日也不會把一顆心全撲到你身上了。」寧安華道。

  青兒心許他的時候,他還只是個四五品儀鸞衛,全副身家加起來,都沒有青兒嫁妝的成多。

  弓九默默點頭,回身看御賜的馬車:「姐姐,我能不能……」

  「不能。」不等他問完,寧安華就否定了他的想法。

  弓九:「……是。」

  寧安華:「就剩二十六天了,有點耐心,等成婚再見罷。」

  青兒和他分開快一年了,這大半年,青兒又長高了一寸,容貌也更顯清艷,現在讓他們見了,等成婚那日不是沒驚喜了?

  寧安華不介意用一點小手段,讓青兒在弓九心裡更明晰。

  她自己便很看重男人的樣貌,不會過高估計他人的精神高度。

  再說……青兒現在大約也不好意思見他。

  被拒絕的弓九仍盡心儘力送寧安華一行到了下處。西寧將軍和金泉總兵、知府等當地將領官員都派了屬下來送拜帖和禮物。

  弓九:「我知道姐姐不喜應酬,因此告訴他們不必來接。」

  寧安華滿意:「我也不留你了,忙你的去罷。明日讓松兒去謝你。」

  弓九又看了門窗都關得嚴嚴實實的馬車幾眼,在馬上行禮,率部下告辭了。

  寧瀟早已帶人把馬車和大門圍起。先是檀衣帶人下來,然後是松兒,最後是林黛玉扶著寧安青。

  大門上懸著匾額「寧宅」,宅中房屋都已布置好,直接入住便可。寧安華住正院正房,東廂住林黛玉,西廂住松兒,第進后罩房是檀衣領人住。寧安青住跨院備嫁。前面一進是寧瀟率十個精銳親衛護衛,還有親信男僕居住,餘下親衛和男僕都住在「寧宅」附近的房屋裡。

  等到一更,眾人都洗澡更衣完畢,一處吃了晚飯,寧安華便問寧安青:「離成婚還有二十來天呢,你想不想同我出去逛逛?」

  原身十二歲起便被林旭拘在屋裡「磨性子」,只許做針線,練大字,打算盤看賬本,再不許出門閑逛,騎射更是想都別想,就是怕她「嫁人」后適應不了做人媳婦。

  林黛玉十一二歲的時候,寧安華還沒有現在的身份,也曾準備過讓她「磨性子」幾年。

  俗世對女子總是更加嚴苛,人心也總在變。

  或許才成婚時,她和丈夫濃情蜜意,「夫家」也不多說什麼,等過年五載,人看厭了,她從前的隨性自在,便都成了「沒規矩」。

  但現在,她的女孩兒不用再為了「嫁人」去「磨性子」了。哪怕離成婚只剩不到一個月,只要青兒想,她也能帶她各處去玩。

  寧安青有些心動。

  但她思索了好一會,略有可惜地說:「我還是想趁這幾日歇歇,不然怕撐不住……」

  成婚禮儀繁瑣,要從天不亮持續到天黑,還、還有那件事也——

  寧安青的身體的確不好,寧安華也沒強求。但既然她不去,她們是來送她成婚的,便不好撇下她出去了。

  寧安青便說:「姐姐帶玉兒、松兒出去罷,有好玩的說給我聽,我以後去。」

  林黛玉:「松兒去罷,我和小姨在家裡。」

  松兒:「我想念書,想請小姨和姐姐教我。」

  寧安華:「……不然,我自己出去看看?」在城裡也是被人追著請吃飯,她又懶得應酬。

  找她切磋可以,或許能震懾幾個宵小之輩。

  ……

  寧安華每日清早單騎出城,傍晚才回,直到婚期的前日,才守在家裡專心等待。

  西寧軍中確實有好奇她武藝的人,但沒人敢攔她的坐騎,自然也沒人能和她切磋。

  前些日子還不覺得,直到這日姐姐早飯後沒出門,寧安青才忽然有了將要成婚,身份轉變的實感。

  婚期前一日晚上,寧安青賴在寧安華房裡不肯走。

  像她很小的時候一樣,寧安華把她抱了滿懷。

  「別怕,一個月後我才走呢。」寧安華給她抹眼淚,「你若想我,我不能年年來看你,一定年至少會來一次,好不好?」

  寧安青搖頭:「來一次太累了。我給姐姐寫信,姐姐記得回就好。」

  寧安華笑:「好,你寫多少,我回多少。」

  有姐姐陪著,寧安青沒那麼怕了。而想到明日大婚,大婚要做的事,姐姐給她講的那些——

  她臉上燒了起來。

  寧安華揪她的臉:「還有什麼不懂的,我再給你講講?」

  寧安青慌忙搖頭:「不必了,我都懂了的!」

  寧安華想了想,她確實是講得挺全了。

  天已二更。她用異能讓寧安青睡沉,最後檢查了一遍她的身體。

  弓九精於醫術,儀鸞衛里最不缺藥材,她已經儘力把青兒的身體調養好了,應該不必太過擔心。

  ……

  不到五更。

  寧安華叫起寧安青,等檀衣、菊露等給她洗完了澡,她親手給她穿上嫁衣,梳飛仙髻,戴點翠大鳳冠。

  寧安青第一次戴這麼沉的髮飾,被壓得身形似乎都矮了半寸。

  寧安華安慰她:「你們在外面,不用入宮朝賀,幾年也就這一次罷了。」

  寧安青都不敢點頭了,只用眼神示意她明白。

  天大亮。

  親迎隊伍到了。

  連西寧將軍、金泉總兵等高階武官都跟來迎親。不算大的正院里擠滿了人。

  寧安碩遠在南海,寧瀟和副典衛便也充作親兄弟,和林黛玉、松兒、檀衣、菊露等一起攔門。

  弓九好容易把前面的關卡都過了,連作「催妝詩」的一關,也提前死記硬背了許多詩在腹中僥倖過關。

  但他進到跨院里,知道還有最後一關要過。

  房門開啟,出來的不是新嫁娘,是一身暗紅勁裝,手握長刀的寧安華。

  弓九躬身一禮,從親衛手中拿過兵器,亦是長刀。

  此時,他不稱呼「姐姐」,只喚:「郡主。」

  大喜的日子,寧安華不吝嗇笑容:「去年你在我手裡走了一百八十招,我認了你這妹夫。可今日要把人接走,你得再從我手下走二百招。我才能放心把妹妹交給你照顧。」

  弓九越眾而出:「是。請姐姐賜教。」

  一起來迎親的武將們都專心看這場比試。

  ……在西寧軍中幾無敵手的慎勇伯,卻在清熙郡主的節節攻勢下,應對得艱難。

  光看那張能勾人心魂的臉,誰能想到她有這份本事,下手還這般不留情面?

  二百招結束,弓九隻能以刀拄地喘·息。

  寧瀟率人捧上面盆巾帕茶水。

  弓九擦了臉,把茶水一飲而盡,整理衣襟,對寧安華抱拳:「不知姐姐可還滿意?」

  寧安華笑:「很好。」

  菊露和英蓮一左一右扶著寧安青出來了。

  寧安華親自抱她上花轎。

  這樁婚事辦得雖不奢華,卻熱鬧莊重,還有一處禮節與尋常婚事不同。

  ——弓九請寧安華一起到了督軍府,請她上座,以親長的身份,受他和寧安青的叩拜大禮。

  新郎新娘被送入洞房。

  邊關不比內地,賓客們吃過杯水酒,飯飽后並不多留,便各自告辭。

  寧安華和弓九一起送賓客們離開。

  最後一位客人也走遠了,寧安華便讓牽馬來,對弓九說:「你進去罷,我也回去了。」

  弓九原本還等著姐姐叮囑他幾句,比如……青兒身體不好,讓他不要急·色等語,哪知姐姐說走就直接走了?

  身後的屋子裡有他才成婚的新妻,是他曾經不敢抱有奢望,只希望能看到她平安喜樂的小姑娘。

  快一年沒見,她長高了一寸兩分。

  姐姐是相信他能控制住自己,還是、還是說——

  弓九心中一半是緊張激動,一半是不敢相信。

  他身上沾了酒氣,便重新洗過澡,換了一身新衣,才走向後院。

  他從沒覺得自己身子這麼輕飄飄過,像腳踩棉花一樣進了新房。

  ……

  日落西沉,弦月彎彎。

  寧安青的腰·肢很細,細到還沒有弓九的手掌寬。

  弓九神色隱忍,汗珠不斷從他額頭滾落。

  他幾乎用盡平生最大的忍耐力,啞聲問:「是這裡嗎?」

  寧安青聲音細細:「嗯……九先生,再輕一點,向下一點……」

  ……

  寧安華看著掛在枝頭上的弦月。

  分明是同樣的月光,因為心境不同,似乎也變得不一樣了。

  她左手搭在屋脊上,右手拿著酒囊。酒囊里原本盛滿烈酒,已經空了一半。

  她早已不會醉了,但現在,她主動讓異能的運轉速度變慢。

  她想醉一場。

  安碩、青兒,孩子們都會有自己的生活。

  寧瀟爬了上來,落在她身旁。

  寧安華把酒囊遞給他:「陪我喝兩口?」

  寧瀟猶豫了一下,沒接:「怕冒犯郡主。」

  寧安華無所謂地一笑:「那就去拿新的。」

  她眉心放鬆,眉尾的墨色幾乎要順著鬢角延到黑夜裡,肌膚在月下生光,紅唇微潤,還沾著些許酒液……

  寧瀟本便不敢看她的眼睛,現在更是連她的衣角都不敢看了,慌忙跳下去拿酒。

  ……

  盧芳年在驛館的燈下寫信。

  她離京將要兩個月,再有不到十日,便能抵達父親的任地。

  今日是青姑娘成婚的日子,她不能親去。但她年內回京,或許還能趕上玉兒成婚。

  娟秀的字跡顯現在信紙上。

  「這段日子我才覺得,嫁給他其實很好。」

  「若在別家,相夫教子,自是平穩安樂,但還有誰能許我遠行數千里看望父母,如此自在?」

  「不知郡主在金泉關見到西北風光如何。我在雲貴若遇奇景,必會對郡主詳述……」

  一封信洋洋洒洒數千字,寫完時夜已極深。

  盧芳年等信上的墨跡晾乾,才收在信封里。

  有人輕輕敲門:「屬下李正則。見夫人房中尚有燈光,冒昧來問,是否有要緊的事?」

  這段日子多虧他照顧周全,兩人也算熟了,盧芳年便沒讓丫頭們開口,自己在門內說:「無事,這便歇了。你去罷。」

  李正則恭敬道:「明日五更便啟程,請夫人早些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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