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殺戒再動
兩個時辰前。
承平行宮。
主殿蓬萊殿西側的含涼殿,隨駕誥命和各家姑娘領宴畢,便有太監前來:「陛下口諭,今日無事,諸位盡可在行宮內外隨意遊獵取樂,不必拘束。出宮請帶禁衛宮人隨行,莫要迷失道路,一更宮禁前回宮即可。」
寧安華便問黛玉:「我去宮外雁羽山隨意走走,你是同我一起去,還是和姑娘們一處?」
林黛玉沒太猶豫:「太太去罷,我和各位姑娘一處。」
含涼殿雖朗闊,但不算走動服侍的宮女內侍,殿內只有六位誥命,不到十個女孩子。
寧安華與禁軍大統領蔣慶的夫人劉氏同坐上首。劉夫人下首,是禁軍總兵元志行的夫人。再下便是盧芳年。
盧芳年之下,依次是戶部左侍郎之妻,和翰林院侍講學士兼內閣學士吳鴻之妻。
寧安華下首是各家的女孩子們,以劉夫人的兩個女兒蔣寶珠、蔣寶雲和林黛玉為首,共是八個女孩。最大的便是蔣寶珠,今年十六歲。
不似大人們這邊尊卑有序,女孩兒們並不按父親的身份就座,只依年齡長幼排序。寧安華與林黛玉之間還隔著四位姑娘,兩人說話,殿內的夫人姑娘們都聽見了。
劉夫人便笑道:「這段日子聽得夫人好功夫,好箭法,我本還想趁今次見識一番。昨兒夫人就沒下場,今日又要躲懶兒。」
林家和江家已達成無言的默契。
江家男子讀書比林家男子略差些,江明越、溫澄常住林家上學,林如海和寧安碩得空會教導他們。
江家任林家多挑兩年,哪怕最後不從他們中選,也不影響兩家的關係。
林家擇婿的條件也早已放出風聲。
林家夫人和姑娘們會武、會騎射,京中差不多的人都知道了。
寧安華笑道:「不過是學了三招兩式,算不得什麼,只怕在座比我厲害的多著呢。是我答應了家裡妹妹,替她尋楓葉和好看的卵石,怕過幾日不得空,趁今兒先逛逛。」
她招手令林黛玉過來:「小女就多請夫人約束著,別叫她高興得太放縱了,失了禮數。」
劉夫人拉林黛玉在身邊,笑道:「我看林姑娘是最知禮數的孩子。夫人只管放心去,讓我過一過多一個女兒的癮。」
寧安華便起身:「那我先走一步了。」
盧芳年笑道:「獨我不會騎射,在這裡倒給眾位添亂。夫人去爬山,帶我一同去罷,我累了就歇著,不拖夫人的後腿。」
皇上許臣子們帶家眷隨駕,自己卻一個嬪妃子女未帶。隨駕眾臣中,大半已年過不惑,家中夫人亦人過中年,精力不濟。女眷們便是來了,也沒有皇后和各位娘娘可以奉承。所以,隨駕共四十餘臣子,有過半帶了家中子侄,卻只有六位帶了女眷。
六位誥命再加八個女孩子,又只有盧芳年一人半點不會騎射。
盧芳年原本沒想來。是聽得寧安華會來,她又思量了一日,她與羅焰才有兩分親密,加上路上來回的時間,聖上秋獵共要半個月,她不來,又會和羅焰分開半個月,她來,還可與寧安華作伴,才和羅焰說報上名字。
寧安華去挽她的手:「你不嫌無趣就好。」
兩人與眾人告辭,出至殿外,便有太監和禁衛指揮安排了八個內侍、八個禁衛隨行護衛。
再加上兩人各自帶來的人,共是三十人一同出宮。
寧安華騎馬,盧芳年乘車,菊露、寒燕也騎馬,餘下人步行。
雁羽山在行宮西偏北。寧安華調轉馬頭,正要出發,忽然遠遠看見,一道她很熟悉的身影正和另外一個她不太熟悉,但記憶深刻的身影騎馬沿水並排遠去。
他們的方向離她的目標方向角度約
有六十度。
林如海和羅焰……
這是誰約的誰?
羅焰應該不會和一個文臣動手吧?
她遠看的時間有些長。
菊露順著她的視線看去,什麼也沒發現:「太太?」
寧安華收回目光:「走罷。」
林如海真吃虧,大不了……她替他報復回去。
……
雁羽山離承平行宮有三四刻鐘路程。
夏末初秋,天空飄著幾朵厚雲,路旁野花倦放,殘蝶慢舞,山上樹木的深綠中已被染上淺黃淺紅。
到了山腳,寧安華下馬,扶盧芳年下車:「你腰腿若疼,我扶著你走。」
昨天她教了半日盧芳年騎馬。新手學騎馬,第二日必會腰酸腿疼乃至渾身酸疼,盧芳年身體嬌弱,只會比常人反應更大。
盧芳年兩頰微紅,低聲笑道:「上午人多,不好說這話,昨晚……夫君替我按過了,還上了葯,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寧安華捏了捏她的上臂,看她沒皺眉喊疼,果然是好了,便留下禁衛、內侍各兩人在這裡看守車馬,與盧芳年帶剩下的人慢慢上山。
雖然想找天材地寶,寧安華卻並不心急。她只管一路慢行,看看樹葉深淺,找一找溪流經處,緩緩放出異能感知這片土地。
人煙稀少,樹木繁茂之處,天地靈氣的濃度比人煙稠密處高上不少。
在這樣的環境中,寧安華越走越覺得身心舒暢,絲毫不覺得疲憊。
但走了半個多時辰的上山路,不僅盧芳年和兩個丫鬟走不動了,菊露、寒燕和幾個內侍、兩家的男僕也稍有些體力不支。
正到一處稍開闊的平地,寧安華便令鋪上毛氈坐墊,讓盧芳年等歇腳。
隨行眾人自帶的有水有點心,不必再去找食水。
寧安華便道:「我去那邊看看,兩刻鐘就回來。」
盧芳年輕輕擦拭額角的汗,努力把氣喘勻:「夫人請去,我等著夫人。」
寧安華要走,突然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
——類似的感覺,上一世有危險在附近時,常出現在她心頭。
但她已經用異能探查清楚了,他們周邊,至少五十丈內沒有猛獸蛇蟲。
她不著痕迹地看向跟上來的禁衛和內侍們。
六個禁衛互相看了幾眼,領頭的一個起身笑道:「我等奉命護衛兩位夫人安全,還請夫人帶上幾人同去。」
寧安華假做思索,看著內侍們說:「也好。你們都分一半跟著我罷。」
三個禁衛、三個內侍跟在寧安華身後。
寧安華渾身並不緊繃,手中卻早已凝聚了足夠瞬間殺死他們六人的異能。
上山是兩個禁衛在前開路,四個禁衛殿後,他們若是想殺了她和盧芳年,路上有很多機會,不必非要等到現在。
而以她們的身份,活著才能發揮最大的作用。
她和盧芳年分開,或許會引·誘他們下手,方便她搞清楚他們的目的。
這樣做會讓菊露、寒燕和魏樹等人也陷入危險。
他們會留下盧芳年的命,卻不會顧及幾個丫鬟僕人的命。
但不這樣做,僅憑手中的刀和背上的弓箭,不用異能,她沒辦法瞬間殺死所有人。
她也還不清楚「敵人」的具體範圍,是否包括內侍。
禁衛是大周軍隊中的精銳,又是被專門派來抓人的,只要給他們一絲機會,他們就可能會多殺一個人,或挾持什麼人來威脅她。
她只能和上一世一樣,選擇最優解。
何況,似乎羅焰對盧芳年並不是毫無保護。
羅家跟隨的四個男僕雖然偽裝得很好,但她看得出來,
他們都是習武之人。
寧安華停在一處溪水邊。
看見一塊晶瑩圓潤的卵石,她彎腰俯身去撿。
身後有三聲刀刃劃過空氣,沒入血·肉割斷骨頭的聲音。
不是朝她來的。
寧安華直起身回頭。
一滴鮮·血濺在她眉尾。
禁衛們的刀側,成股的血正流下去。
面前的秋草上,三個小內侍身首異處。
一個腦袋「骨碌碌」滾到她腳邊,眼睛驚恐地瞪著,嘴唇、鼻尖、雙頰、額頭、鬢角、髮髻都沾染了泥土。
寧安華把卵石放在懷裡,抽刀出鞘,異能均勻覆在刀刃上。
她沒有說話,也沒有在意三個禁衛興奮、得意、不屑、好奇、戲謔的笑。
幾息過後。
地上多了三個腦袋和三個胸口洞穿的無頭屍體。
寧安華奔回菊露、寒燕和盧芳年所在的地方。
她用異能隔絕了身上的血腥氣,悄無聲息藏在樹后。
大概是留下的人多,除了另外三個內侍,還有林家、羅家共八個男僕,為了穩妥,這裡的三個禁衛並沒動手。
寧安華取下弓,搭上兩支箭,又去掉一支,拉滿弓,放手。
有儀鸞衛在,她沒必要暴露太多。
箭羽尖嘯著穿透空氣。
箭矢深深釘入一個禁衛的眉心正中。
聽到幾聲尖叫,盧芳年轉身,才驚恐地發現有一個禁衛已中箭倒地。
箭頭已經看不見了。
沿著箭桿,他鼻樑額頭開裂,有紅白相間的液體滴落下來。
只看了一眼,盧芳年就忍不住低頭乾嘔。
僅剩的兩個禁衛立時抽刀,大喝:「是誰?」
回應他們的只有身旁的驚呼抽泣,和樹葉輕輕搖動的聲音。
兩個禁衛互成陣勢,緩緩走向寧安華所在的方向。
寧安華看見,羅家的四個男僕都摸向自己的腰后、袖間和靴子處。
這些是能藏短刃的地方。
她反手握刀從樹后出來,毫不遮掩自己滿身滿臉的血:「禁衛欲殺我,拿下!」
羅家四個「男僕」不再掩飾,皆抽出短匕,一躍上前。
寧安華亦橫刀躍起。
在被活捉的前一秒,兩個禁衛咬碎了口中的什麼東西。
羅家「男僕」屈膝壓在他們身上,掰開他們的嘴,試探著喂進去幾粒藥丸,但為時已晚。
兩人抽搐一會,終究氣絕身亡。
四個「男僕」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人起身對寧安華抱拳:「寧夫人……」
寧安華抬手:「不必向我回稟什麼,速速下山找你們大人要緊。隨我去的三個內侍已身喪另外三個禁衛之手,六人的屍首都在我去的方向約兩里處一條溪邊,你們也可去查看。」
她放下系起來的廣袖擦臉上的血:「你們夫人有我,盡可放心。」
四人商議幾句,還是那人道:「寧夫人,我等兩人去查驗屍首,兩人先下山探路去找我們大人,我們夫人,只能先托給您了。」
寧安華:「去罷。」
山下還有兩個禁衛,有九成九的可能是和這六人一起的。
皇上不像失心瘋了,那就是禁衛出了問題。
儀鸞衛可能也有問題。
她覺得危險遠沒有結束。
現在,她只信自己。
她想起一事,叫住和她說話的那個:「一個半時辰前,我看見我家大人和你們大人沿通白河向西北方向去了。」
那人思索了一下:「可出宮門時,小人並沒瞧見指揮大人。」
寧安華:「那就是我比你厲
害,所以,我看見了,你沒看見。」
那人看了一眼死在她箭下,腦殼開裂的那個禁衛,沒再說什麼,抱拳一禮,和另一人下山去了。
盧芳年緩步上前:「夫人……你沒受傷罷?」
「我沒事。」寧安華把袖子又綁起來,「還有水嗎?讓我洗洗臉。」
漸乾的血液黏膩,把身上打理乾淨,行動會更方便。
不能用異能洗掉,真是麻煩。
「有,有。」盧芳年忙說,「快拿水!」
她的兩個丫鬟忙捧過水袋。
菊露和寒燕從包袱里翻出乾淨的衣裳:「太太要換嗎?」
魏樹忙道:「我們替太太守著。」他忙招呼林家另外三人把屍體拖走。
寧安華讓他們等等,先補了刀。
還活著的三個內侍也忙站在各個方向背過身去,張開袖子替寧安華擋住。
不知什麼時候,天陰起來了。
風吹得樹枝搖動起來。
天地間靈氣變得紊亂。
寧安華迅速洗了臉和脖子,換上乾淨衣裳,把卵石仍舊放在懷裡,看魏樹等把東西都收拾好了,不再耽擱,立刻帶人下山。
盧芳年還沒休息好就又受了驚嚇,有丫鬟扶著還走得磕磕絆絆。
看她的兩個丫鬟也不太中用,寧安華索性自己扶著她走,承擔了她一多半重量。
菊露和寒燕分別扶著盧芳年的兩個丫鬟,整體行動速度頓時快了不少。
但離山腳還有不到兩里處,變故陡生。
山搖地動,天旋地轉。
土地寸寸開裂。
盧芳年腳下一空。